作品7号 一块丽兹饭店那么大的沉香(第8/10页)
在小说里,我试图让男女主人公以万智牌为联结他们情感和理智层面的一个桥梁,冲淡故事的世俗感。而这套牌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假装没看见那套牌,我们平静地看完了电影。随后的几天,我更新了blog,贴出了一些新的片段,它们有目的地展现了一些新的生活碎片。譬如,一个魔方。这是《米其林三星交友指南》给我的灵感,它提到人无癖不可交时,举的例子就是一个写作者或许有玩魔方的习惯,它没有具体论述还原一个魔方为写作者(通常来说他们常常焦虑)带来的心理学抚慰路径,但我想一个魔方或许的确是一个好的塑造人物的细节。它本身听上去就有一种间离效果。就像是镜子。
几日之后,我发现W的桌上果然又多了一个魔方。
这说明,W看过我写的那些以他、我、我们共同存在的这个世界为蓝本的小说。
“你还爱玩这个?”
“不,是看了你小说的缘故。”
我没想到他如此自然地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内心震动,但没有表现出来。我尽量像他那样平静,让这件事看起来好像再自然不过。
“哦?原来你看到啦。”
“是啊。”
“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这个对话就结束了。我自然也没问他是怎么看到的,好像问了就落了下乘。我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以真实素材为内容,在外人看来恐怕所有小说家都是这么干的。
而且他看上去并没有生气。
如此说来是我多虑了,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对自己成为某个身边人笔下的小说原型这件事感到受冒犯的。也许我该试着去问问A,大方地给他看这些内容,征求他的感想。Z就算了。
但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我的确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写成坏人,添油加醋,春秋笔法,欲盖弥彰,都没有。但被当事人这么时时刻刻审视着,你总有种——至少是尴尬的感觉。
我还是继续在那个blog上贴一些小说,只是内容有意地经过了筛选。我开始绕开我和W,写我们这个世界里的其他常量了,我试图让虚构中的当事人自然地离开他的视线。
说到这儿,我由衷地觉得所有的创作者的身边人,都应该有自觉避开创作者作品的意识。这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避免受伤的办法。他们应当默认有自己既然成为了作者的身边人,就总有一天成为他笔下对象的觉悟。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客气,可有些事就是没法更客气了。
而那些我真正想写的,我和W这条主线的内容,我只是把它们写了出来,就放在硬盘里,哪里也不再发布了。这样总不会再被看见了。
除非W攻入我的电脑。
当我发现他突然开始模仿我说话的语气和用词时,我差点跳了起来!
“你为啥要学我说话?”
“我没有学你呀!”
“这一句就是在学我,你平时说话从来不打感叹号。”
“谁说的!”
我收到这条短信后没有再说话。
这不可能。我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就在前一晚,我刚刚对情侣之间不自觉的模仿在小说里进行了一番指认、嘲讽和评点。
这瞬间我有冲动给W发条短信:“你能不能别再看我写的东西了?”
我没这么做。
如果写在硬盘里也能够被看见的话,我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开始在大脑里继续虚构这个故事,只在大脑里。
“你最近没有再写小说了?”
这之后每次见到W我总觉得他憋着这句话。他当然没有问。可我隐隐觉得——我应该早就觉察到了,我们之间暗暗形成了某种张力。我们在和对方较劲。
拉拉杂杂说到这里,我开始觉得这个故事沦为了法国新小说或是美国后现代派,一个科塔萨尔或是卡尔维诺式的故事。
也许事情还有的救。
6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写一个字。与此同时我开始读海明威。我从来没有看过海明威。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类我摸不透脉络的小说家,和我从来也记不住的塞林格、乔伊斯或是菲茨杰拉尔德一样,只是他比较硬汉。
直到不久前我和几个写作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席间一位学习哲学的小说家朋友谈到海明威的小说大体分为两类,第一是海明威在世界各地旅行时,以虚构的笔法将这些异国见闻记录下来的小说。第二类是他以一位小男孩为主体所写的一系列有关这名男孩的生活的小说(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成长经历的投影)。
总之,我发现海明威和我是一类人。当然我没有拿自己和他比肩的意思,只是你在焦头烂额怀疑世界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有这么一位前辈也在拿自己的真实生活做小说素材,总是能为自己的无能稍感宽宥。我觉得自己的确是挺无能的,并且我曾无比痛恨那类从自身经验出发的小说家。“这不职业。”我会用自己从编剧行业习得的那套所谓的职业规范,去批判无能的、孱弱的、可怜的小说家。然后我变成了我痛恨的那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