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放松之时,就是最危险之时 (第7/12页)

古平原不知道他二人怎么会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到自己如此处境却一言不发,他刚想开口,就听得屋子里有人哈哈一笑,走了出来。

敢情那屋中并非没有旁人,此人看来一直藏身隔间之中,只等到此时才现身。出来的是个内穿长衫外披獭皮袍的瘦老头子,鹰勾鼻薄嘴唇,满脸的烟容却目光如电,一看就是个厉害人物。他走出屋后,先用一双鹞眼盯了一眼古平原,随即转向刘、常兄妹二人。

“见也见到了,是不是还不如不见?”

常玉儿只将目光放在古平原身上,对瘦老头子的话恍若未闻。刘黑塔则对着他狠狠地“呸”了一声,对此人显而易见非常不屑。

瘦老头子毫不在意,捻了捻颌下的山羊胡,继续说道:“这是你们亲眼所见,可不是我王天贵编出来的。人嘛,死到临头才知道究竟是英雄还是孬种。这流犯既然转了心意,不问可知,他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提上裤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女人和珠宝逃之夭夭,还会去管常家是不是抄家问罪?去管常四那老小子砍不砍脑袋?”

“你住口!”刘黑塔一声闷哼。

“嘿嘿,事实俱在,就是捉奸也做得了。他自己要往女人身上趴,牛不喝水强按哪能低头?想想也是,放着现成一个替罪羊常四,只要不是傻瓜,最后都能明白过来。人哪,谁不惜命,指望这个流犯去救你爹,做梦去吧。”

常玉儿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转脸两行泪从面上流下,对刘黑塔轻声说:“大哥,我们走吧。”

刘黑塔应了一声,心有不甘地再看看古平原,目光移开时也是痛心疾首,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唉”了一声,转头要随妹子离开。

“慢着!”王天贵不紧不慢道,“想保常四平安,明天早点把地契房契还有盐场的官私两契都拿来,我才能在知县大人面前给他说上几句好话。你们和这流犯不同,毕竟是自己的爹爹,可不要舍不得呀。”

王天贵这句话就如同火上浇油。“王天贵,你这贪得无厌的老贼,难怪断子绝孙!”刘黑塔憋了半天,急转身暴跳如雷地戳指大骂,骂了还不算,往前一个虎跳,扑过来就要动手。

古平原一直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然中了王天贵的圈套,心中又愧又忿。可是诚如人家所说,牛不喝水强按也不低头,自己最后没能把持得住,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更何况王天贵说的,虽然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揣测之言,但放到这场合就成了诛心之语,恰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自己想分辩也无从辩起。

再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满面披血站在大水缸里,浑身湿淋淋地呕吐狼藉,紧咬着牙关也难耐刺骨的冰寒,四肢止不住地颤抖着,这副狼狈样真是打出娘胎就没有过,偏又落入到一路上已经相交莫逆的常家兄妹眼中。古平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年轻人,心中一股火顶上来,觉得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反倒是王天贵可能还等着自己来辩解,然后再乘机羞辱,于是索性闭紧双唇,什么都不想说了。

但这时他忽然开口了,冲口喊出两个字:“小心!”

他当然不是对王天贵发出警告,事实上要小心的人是刘黑塔!古平原虽然创巨痛深,然而毕竟机警过人,就在刘黑塔往前一蹿之际,他发觉自己身旁的那个“歪帽”也动了,直奔刘黑塔而去。

刘黑塔赶到王天贵面前,伸出一只手要去扼他的喉咙,就在这时古平原的示警与常玉儿的一声“大哥,别……”也到了耳边,刘黑塔稍一犹豫,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忽然间伸出去的那只手腕就被人“嘭”地一下死死攥住。刘黑塔一惊,刚想运力相抗,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恍如小时候打秋千一样忽地飞上了天,又重重落了下来,身体砸在青砖上,直摔出去有三丈多远。耳畔就听常玉儿失声惊呼,扑过来扶住自己。

刘黑塔皮糙肉厚,站起来晃了晃身子觉得没受伤,又揉揉眼睛仔细看去,这才发觉方才把古平原从房里揪出来的那歪戴帽子的方脸汉子正站在王天贵身前,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双手抱臂,视若无物地望着自己这边。

刘黑塔打小就好武艺,更爱出头抱打不平,从十七八岁开始,就是街里有名的打架王,打记事起,单打独斗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怒吼一声,又要扑上去,常玉儿在旁边死死拉住他。

刚才那一幕,常玉儿看得可是清清楚楚。那汉子身量不高,也不如刘黑塔膀大腰圆,可居然能一伸手就把自己的哥哥甩出去,这在常玉儿也是生平仅见,这人分明是个厉害的会家子,大哥再上去只怕依然要吃亏。

怎奈刘黑塔气撞顶梁门,现在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他是个莽夫,这一趟九死一生赚了大钱,欢欢喜喜回到山西,本以为可以添光露脸,给爹爹带回天大的喜讯,更可在王天贵、陈赖子等人面前摆一摆威风,显一显气概。没想到转瞬之间形势大变,爹爹下狱,家产眼看就要落入人手,本以为相知相亲的古大哥却又做出这样丢人不讲义气的事情,他心里堵得说不出的难受,偏偏还无处发泄,此时地上要是有个铁环,刘黑塔能拔起一座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