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利益是刃,信誉是鞘 (第14/19页)

后来他发觉库上一角有个裂隙,能容月光透过,而库中恰好有不少质当的藏书可供消磨时间,读书读得入神之际,肚饿也忘了,身寒也忘了,恍惚中觉得身回老家私塾,还在受老师的殷殷教诲,还能看到那知书达理明眸皓齿的意中人。到了放学之际,推门出去,便可见到母亲那慈祥的笑脸,听到弟妹那欢快的笑声,又能闻到家中厨房那诱人的香气。等他笑出声来,才发觉不过是黄粱一梦,脸颊上却有两道泪水等着拭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古平原被关了半个月。金虎倒是旁敲侧击,打听何时能放古平原出来,祝晟一瞪眼:“等有人拿五百两银票来赎刀,就放他出来。”吓得金虎吐吐舌头,再也不敢说什么。

其实祝晟当初没想关他这么多天,事情坏在对面祥云当那个胡朝奉身上,他逢人便说万源当的这件“笑话”,跟主顾说,跟同行说,还跑到茶馆酒楼去说。要多少便当多少,真是开天辟地没听过的新鲜事。没几日太谷县就都知道,号称从不打眼的万源当出了个疯子朝奉,坏了金字招牌。祝晟自然也有耳闻,心疼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牌子,却又无从解释。

偏偏这胡朝奉还不肯善罢甘休,竟然雇了几个人,弄了几把腰刀,整日流水不断线地到各家当铺去,进门就喊一嗓子:“当腰刀!”问一声“当多少”,有多大嗓门回多大嗓门:“五百两!”当铺自然不肯当这么高的价,人家却连还价都不听,直接拿回腰刀往外就走,边走还边说:“你们不肯当,咱到万源当铺去当,那儿识货,非当个五百两不可。”

就这样整日里如同耍猴戏一样,弄得街头巷尾沸沸扬扬,成了太谷县典当行里的一个笑柄。把祝晟气得火冒三丈,嘴上大泡燎起多高,又听说王天贵知道这事儿后乐得咯咯直笑,竟是连夸古平原会办事。祝晟更恼了,把一肚子气都撒在古平原身上,怀疑整件事都是他与王天贵策划好的,自然更不肯放他,打算把他关到自己讨饶,然后顺水推舟开除出号。

祝晟都想好了,往后王天贵再派人来,也都这样照此办理,反正当铺是我在管,你派一个,我就寻个错关一个。只是这一来可苦了古平原,在大库里没日没夜,昏天黑地,偏偏他从来没起过什么讨饶的心思。就这么一天天僵持下去,也不知到哪天才是个头。

转过天来,轮到金虎打扫门堂。他心不在焉,一扫把险些碰在行人脚上,那人把脚一缩,金虎刚想赔个不是,人家已开口问道:“你是万源当的伙计吧,当铺里可有个年轻朝奉?”

金虎一讶,抬头看是个身着白衣、轻裘缓带的翩翩公子,边上一个小僮儿见他瞧得呆了,不耐烦道:“我家公子问你话呢,你傻了不成?”

“是、是。”金虎这才回过神。

“四喜。”那公子叫了僮儿一声,语气里却无责怪之意。

“回这位公子,我们当铺里一位老朝奉,另两位朝奉都人到中年,并没有您说的年轻朝奉。”

“嗯?”来人自然是苏紫轩,她探望了陈孚恩后,从他口中探得李闯宝藏的独得秘辛,回来后便存了心思细细寻证,却不料事情并不顺手,接连碰了几个壁,心下不免也有些焦急苦恼。这一日外出散心,走累了正带着四喜在大通桥边的野茶馆喝茶。

她虽在此喝茶,不过是借人家的地方喝水罢了,茶叶茶具都是自备,茶钱固然一分不差,还另给赏钱。一盏正宗的歪脖子龙井泡出来,清香怡人,勾得茶馆里那些平生最多只喝过“高末”的茶客一个个仰着头来闻。

苏紫轩见闲人多,也不喜多坐,喝了盏茶就要走,却听边上几个长工蹲在地上,一边喝大碗茶一边聊大天,说的就是万源当铺里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这时太谷县街面上都知道那疯子朝奉和闯黑水沼斗王府的同是一人,这就更有意思了。众说纷纭之下,都说那人其实不过是运气好,所以才在蒙古赢了商机,此番正经做起买卖来便露了马脚。

事情着实有趣,苏紫轩听了几句也听入了神。她听到蒙古的那一段经历时,心下不免骇异,这个人有勇有谋,绝非一时好运,想不到生意人中竟有这样的异才。后来又觉得那万源当铺听起来好生熟悉,略一想便记起,可不就是陈孚恩托自己赠画的那间当铺!当初听陈孚恩说起,就觉得那年轻朝奉不是一般人,莫不是与眼下听到的“疯子朝奉”是同一个?

她动了好奇心,思量着左右无事,便携着四喜来此寻人。此刻一听说没有年轻朝奉,她追问了一句:“你们柜上有几个朝奉?”

“三……”金虎猛然醒悟。对啊,现在柜上有四个朝奉,这秀气公子问的,莫非是古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