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利益是刃,信誉是鞘 (第3/19页)
所以陈孚恩的名字古平原从小是听熟了的,而且跟老师一样对其恨之入骨。此刻听闻客栈中住的居然是这个大奸臣,又听客栈外这些人都是陕西口音,顿时明白了,这是王鼎的蒲城老乡知道陈孚恩获罪远戍,特地来此截他,要为王鼎王大人讨个公道。眼见群情汹汹,那后生说的一会儿可能要出人命,搞不好一语成谶。
古平原回想白天那两个差人的话,其中一句“你以为自己还在京城做大官”,便猜到那个看上去畏缩的小老头,想必就是陈孚恩。一代大奸如此收场,古平原抬眼望了望满天繁星,心中想的是,远在徽州的老师若得知此事,尚不知该如何高兴呢。
古平原回身便想走,走了几步,摸到袖筒中的银票又慢慢缓了步伐。他沉思着,自己来此是为了还主顾被克扣的当费,无论此人是陈孚恩也好,还是其他大奸大恶之徒,哪怕他是王天贵也罢,难道坏人来当主顾,就可以随意克扣欺瞒?作为一个生意人,良心究竟应该摆在什么地方?他不断地问着自己,渐渐在雪中站住了。
本县的县丞姓余,今晚接到地保的报告,几乎是从被窝里跑到广全客栈的。他之前看过邸报,心里明镜儿似的,陈孚恩之所以不死,是因为慈禧太后和恭亲王不让他死,为的就是让他受这份活罪,朝廷不让死的人却死在了本县,虽说一县之尊是知县,但是自己却掌管一县街面上的治安,到时难免当个替罪羊。故此他吓得不轻,慌忙指挥人马拦住这些陕西人。可是人家不肯善罢甘休,等到天一亮谁知道还有多少人来,更别提本县和附近的读书人也要来声援,那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他越想越是心焦,手脚也吓软了,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还是有个人扶了他一把,才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大人。”扶起他的正是古平原,他施了一礼,“不管流犯所犯何罪,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已然判了,就不该再滥设私刑。还请大人从速设法,救人为先。”
“是,救人,救人!”余县丞方寸已乱,也没顾得上诧异此时此刻怎会有人替陈孚恩说话,只喃喃地重复着古平原的话。
古平原见状附耳上去,在余县丞耳边说了一番话。余县丞眼睛慢慢睁大,点头连声道:“好、好、好!”回过神来,这才诧异地问,“你是何人?”
“草民是本县万源当铺的四朝奉,姓古,叫古平原。”古平原知道,若能结交几个官府中人,对自己行事有百利而无一害,“大人,此事解决得越快越好,不然被哪个巡察道知道了,报到省里,恐怕有碍大人官声。”
“嗯,你提醒得好。”余县丞用欣赏的眼光看了看古平原,不过让他们连夜上路,恐怕京里的官差不会同意。又不能把他们安排到县衙去,万一这把野火烧到县衙,事情反倒叨登(叨登:翻腾;重提旧事。亦作“ 叨蹬 ”。)大发了。想着他又为了难。
“可以安排他们去城外无边寺。此处万无人能想到,明日连城都不用进,直接上路,出了县境,就与大人无干了。”古平原知道这干循吏,最擅长也最愿为的就是称为“护官诀”的“推、拖”二字,只要这两个字玩得转,即使升官无望,乌纱必定可保。此时古平原出的主意便是“推”字诀,果然深得余县丞的心意。他大喜道:“对、太对了,出了县境一切与我无干,就这么办。”
陈孚恩被人隔着墙骂个狗血淋头,屋里两个差人也怕受连累,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人,陈孚恩一脸木然,对满耳的谩骂恍若未闻,忽然糊里糊涂被人架到马房,然后就听客栈二楼有人高喊“流犯陈孚恩上吊自尽了……”,随后大门打开,门外一群陕西人一窝蜂地涌了进来。谁不要看看这个大奸臣最后的下场,往后回蒲城说起来,自己为王鼎大人报了仇,面上自然光彩。大家都这么想,所以外面连一个人都没留下。说时迟那时快,自己被人推着架着出了客栈门口,黑夜里也不辨东西,踉踉跄跄走了不知多远,恍惚中过了一条河,在一处庙宇前停住了脚步。
听见是县丞大人的吩咐,陈孚恩和两个差人被僧人安排到大殿后院一间青砖僧舍暂住。带他们来的人见安顿好了便离去,只有一个始终一言不发的年轻人还留在房中。那两个差人对望一眼,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早已不见,还以为古平原是县衙的人,陪着笑过来搭话。
“两位差役大哥,我有两句话想和这流犯交待一下,免得明天误了事,又被那伙人堵住。”古平原见他们误会,一时好笑却也善加利用,果然那两个差人忙不迭地点头,避到了隔壁去。
陈孚恩虽然奸诈,可是势力不在人情便不在,差人知道他是万难起复,便没拿他当人看,一路上尽自蹉跎,已是身心俱疲。今晚又受了这番屈辱,在这最讲因果的佛门之地,神情不由得恍惚起来,望着古平原,不知道他要和自己交待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