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步步逼到绝境,一招便扭转全局 (第3/14页)

文章开篇即有一句警句:“满口诗书,胸无天理,以枵腹(枵腹:空腹,比喻胸中空虚无物。)而冒名饱学;目虽识丁,眼无人伦,竟觍颜而搅乱斯文!”

“骂得痛快!”许主簿拍案叫绝,不由得便赞了一句,再往下看竟是越看越奇,写檄文的这个人批驳那些儒生,用的全是四书典故,譬如有人骂古平原当面答应保全妇女名节,结果还把她们送到军营里与男子为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反复小人。檄文的作者就引了一句论语“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来予以批驳。

孔子周游列国,见宋国大夫桓魋用四年的时间造了一座玉棺材,就当面责其奢靡。桓魋怀恨在心,见孔子在檀树下讲学,就命人砍伐了檀树,意图对孔子不利。孔门弟子劝孔子快跑,结果孔子说了上面这句话,意思是“我是天佑之人,桓魋奈何不了我”。当所有人都以为孔子淡定从容之际,他半夜里竟然换了衣服跑到别的国家去了。檄文里就以此为古平原辩解说,真正的聪明人懂得随机应变,你们说古平原表里不一,那么孔子的言行明载于《论语》,又该怎么说?

许主簿想象着那帮儒生聚在一起看见檄文后脸色阵青阵白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汉书可以下酒,这《讨蠹鱼檄》也真可浮上大一白。通篇引四书来批驳儒生,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是把书读透了却又不迂腐的大手笔。”他问等在一旁的差人:“知道是谁贴的布告吗?”

“禀主簿大人,人已经抓到了,当时弟兄们一路追过去,到了东门这小子还在贴最后一张。只不过他说他是个秀才,我们也没敢拿他怎么样,就押回县衙了。”

“秀才?”许主簿一怔,说起本县的秀才,一个个他心里都有数,能写出这篇文章的可谓绝无仅有。会是谁呢?“请进来我看看。”

等人一带进签押房,许主簿仔细相了相,发觉并不认得此人。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本县的秀才?”

“大人,学生名叫乔鹤年,确是秀才,只不过是祁县人氏。”乔鹤年如对大宾,一躬到地。

“哦,原来你是邻县的生员。可不是假冒的吧?”

“秀才在县里都是备了籍的,祁县离此不远,学生怎敢冒称。”

许主簿点了点头,忽然把脸一板:“既然是秀才,那就应该知道朝廷法度。县城是朝廷治民的根本之地,你不过区区一个秀才,就敢恃才傲物,在城中擅贴布告,蛊惑人心,你可知该当何罪?”

“大人!”乔鹤年乍闻训斥,先是一愕,可是并无怯容,抬眼直视着许主簿:“读书所为何事,不就是明理吗?难道说这道理只放在自己心里就罢了不成?那古平原明明是一心为民,不辞辛苦地办了件大好事,却要遭人如此唾骂。这个理儿如果不辩清楚,百姓们怎么分辨是非、懂得对错,如何明廉耻、知荣辱,时间久了,岂不成了混账世界!”

“你认得古平原?”许主簿心中激赏乔鹤年的话,面上却不露出来。

“我曾经与他一道儿去蒙古贩过药,彼此兄弟相称,乃是朋友之义。不过我之所以写这檄文,不是因为与他有义,也不是因为他曾经赠金,与我有恩,那都是私德,我今日辩的是人心公理。我的兄嫂也住在油芦沟村,这一次要不是古平原,村里不知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委实是功德无量,求大人明鉴!”

“我现在不说古平原做的事情如何,只谈你不该擅贴布告。朝廷早有律例,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张榜挂文、聚众引乱!你既然是秀才,那么虽然籍簿不在本县,本官也有权处置。这样吧,你去把布告都撕了,再写个伏辩贴在县衙门前的八字墙上,此事也就算了。”

“大人,这恕我不能办到。我写的文章字字句句都是实情,为何要撕?又如何写伏辩?”

“乔鹤年,你不要不知轻重,本官的处置已经是最轻的了,若是此案交到大堂之上,只要本县的知县说声‘用刑’,我就必须先革了你的秀才功名。十年寒窗,毁于一篇文章,不值得啊。”许主簿语重心长地说道。

乔鹤年听后心里一紧。他自幼家贫,大哥省吃俭用供他读书,雪夜映书凿壁偷光,这才考中了秀才,功名实在来之不易,也是眼前自己仅有的一点倚重,若是革了这功名,那今后的前途就全完了。

“怎么样?功名不可轻弃,你还是去写了伏辩吧。”许主簿见乔鹤年迟迟不语,知道他心中矛盾,不动声色地备好了笔墨,然后往桌上一指。

乔鹤年身子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拿起笔来蘸了蘸墨,手微微发着抖,迟疑良久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许主簿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乔鹤年把笔一抛,猛抬起头,眼中已然带了泪光,却用一种倔强不屈的声音道:“大人,我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