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步步逼到绝境,一招便扭转全局 (第4/14页)

“喔?”纸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许主簿拽过一看,就见乔鹤年写的赫然是“崔杼弑其君”五个大字。

许主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只觉胸中一股又酸又胀的气直涌上来,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当今之世,竟还有太史风骨。”

他说的太史,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太史一家。当时奸臣崔杼杀了齐庄公,担心在后世留下恶名,于是将专管记载史事的太史伯找来,拔剑命他写下“国君病死”,可是太史伯摊开史册,秉笔直书写了五个大字,便是方才乔鹤年写的“崔杼弑其君”。崔杼自然大怒,杀了太史伯。按照当时的传统,史官是兄死弟袭,于是崔杼又找来太史伯的二弟,没想到这个二弟写的也是与哥哥一模一样的五个字,又被杀。崔杼接连杀了太史家的三个人,等到了最小的那个弟弟时,他在三个哥哥的尸体旁面不改色地写下的仍是“崔杼弑其君”!崔杼此时也杀得心摇目眩,又见副太史南史氏抱着竹简匆匆赶来,要接替太史家把这五个字继续写下去,知道这些读书人的心坚如金石不可摧,只得一声长叹,放弃了篡改史书的打算。

这件事明载于《左传》,是尽人皆知的典故,也是读书人奉为圭皋的做人准则。然而知易行难,许主簿真是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秀才竟有这样的骨气,不惜放弃功名,也要追随古之大贤。许主簿慢慢坐在窗前书案的椅上,定睛瞧着乔鹤年,心里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一时竟怔住了。

“许大人,你革了我的功名吧。读书人若是不能说真话,要秀才这个虚名做什么!”乔鹤年侧过头去望着窗外,胸膛不住起伏,显见得激动万分。

“好吧,那我可要公事公办了。”许主簿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毫无认错之意,于是拿过胡桃笺,提笔刷刷写了几行字,取出主簿的印盖在上面:“你真的不后悔?”

乔鹤年摇了摇头。

“已然用了印,后悔也晚了。看看吧,这样写如何?”许主簿微微一笑,抖一抖纸,轻轻吹了吹,然后将其递给乔鹤年。

乔鹤年一呆,心想,革我功名的公事文书又何须我过目。他犹犹豫豫地接过一看,立时瞪大了眼,望着许主簿道:“您这、这是……”

“这是行文贵县的曹主簿,请他将你的秀才名籍调入本县。”

“我不明白。”

“你当了本县的生员,本官才有权推荐你去应拔贡试。”许主簿缓缓说道。

“啊?”乔鹤年做梦也想不到,许主簿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拔贡!那是天下秀才梦寐以求的殊荣。俗话说“有不通的翰林,却绝无不通的拔贡”,在识家眼里,拔贡的金贵之处就在于它实在是太难得了。会试三年一举,也就是说三年会出一个状元。可是为了怀才不遇的秀才准备的拔贡试,每十二年才一次,按例逢酉之年举行一次,去年本是辛酉,可是咸丰帝驾崩,随即京里政变夺权,于是停考,顺延至今年。

拔贡试是专为真才实学之人准备的常例恩科,每县推荐一名参加省试,每省再选出两名来参加京试,京试得了优等拔贡之名,立时便可以做官,或是小京官,或者外放当知县。换句话说,一个穷秀才若是才学好,运道也佳,转眼之间就能成为一县的父母官,坐衙的大老爷,跻身官途,一步登天。

也正是因为如此,推荐参加拔贡试的名额那是满县秀才挤破头也要去抢的,请托、送礼是司空见惯之事,甚至还有人闯到县衙,拿刀顶着自己的脖子来威胁学官。

“大人,一县只有一个名额,您怎么会给了我呢?再说您不是要革我的功名吗?”

许主簿笑了,拍了拍乔鹤年的肩膀:“你这憨秀才!文章写得那样辣,怎么看不出我是在诈你呢?本县秀才虽多,人才却少。这次‘大典妻’的事情一出,便如一块试金石,看得是清清楚楚,诚如你所言:‘满口诗书,胸无天理,目虽识丁,眼无人伦。’真要是推荐他们中了拔贡,将来也不过就是多个糊涂官罢了。你熟读四书五经,又通天理人情已是难得,何况还有凛凛风骨,这就越发可贵。本官执掌教谕,自信没有选错人,你也不要辜负了本官的期望,真要是有了牧民一方的机会,一定要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

“大人。”乔鹤年万料不到有此境遇,自己一没钱送礼,二无势可倚,许主簿竟然如此看重自己,把这天大的好事安在自己头上。他登时热泪夺眶而出,深深一揖,“大人请放心,学生一定不负大人教诲。”

乔鹤年出了县衙,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咬了咬舌头才相信方才这一幕是真的。他本想立刻将喜讯告诉兄嫂,可是又担心自己时运不济,虽然有这么一个良机,但毕竟“场中莫论文”,万一不中,岂不是让他们空欢喜一场。于是等去了常家大院见到兄嫂,便撒了个谎,只说有人请自己到省城教书,也可能随主人家去一趟京城,半年之后就能返回太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