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得木(第10/17页)

在座的或排站的,挺了腰杆,仰了脸儿,得意情怀大开,都是些个虎豹豺狼相。你想,哪个敢出个呼气的声儿?但听天顶地底冒出肃肃声韵,不是钟鸣,不是鼓瑟,不是人噪,是偌大的空间自个儿的回转自响。那个首座的脸膛却很是熟悉,刘焕亮多个思忖的心眼,才记起,前情里从李二娘口里听到的“驼龙”二字,字面上的形象不偏不倚地,竟印证了这脸膛的面貌。等不及细想,首座“驼龙”已低声缓气地说道:你们上我岗子来有啥事?

送福来的,刘伯说。

你是个胆小的还是做主的?驼龙说。

刘伯哈哈哈大笑三声,一个闪身,露出身后的刘焕亮,说,不是个胆小的。刘伯这话说的甚有来头,因他没说是个做主的,而驼龙也不是个省事人,这话头两方都听得明白。

福在哪里?

福在祸里藏,刘伯说,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祸里却是难有福。

原来是这样胆小的,我们真不如回的好。

你莫不是疯了吧,这当口,你是回不得了。驼龙是个深水货,此时竟无怒意。

说的是,我们回不得,但你们也下不得山。

这山是我劈,想回便能回。

山下的祸事军团围了这好几月,他们散不了,谁都下不了这太行一脉山。刘伯说着,横手一指,往山下。

说到底,原来是搬救兵的,口气里倒像我们亏欠了一般。

大驾杆说的是,我的话太多了,你来说。刘伯收了强硬,自行软下半截,做了个张弛有度。

我有什么好说的呢。

刘伯并不上当,没做声。

也许,有人能给你个一膀子的力。

是的,也许。

可那人为啥要这么做呢?

也许,之后他会得到另一膀子的力。

说得好。

敢问大驾杆,能助多少个膀子力呢?

你有多少个膀子力呢?

不多不少,三百杆。

能得了多少个膀子力,我便能助你多少个膀子力。

足够了。

三日后再会。

不,并肩子,三日后你会的是我这左膀子。

商事已定,堂上的风邪之气渐渐散了,刘伯汗浸的身子也渐渐冷了,略略欠身,找个性急的话,匆匆告退。待他们下山远去,驼龙压压衣裳。

你倒是说说,驼龙斜倚扶手处冲左膀的二驾杆说,这个人是他们的大驾杆吗?

显而易见。

那他身后的年轻人呢?

走卒而已。

不,驼龙道,他们的大驾杆是你。

一线天边折白云,一边是空,一边是实。实的这边,山石嵬嵬、黍稷薿薿。刘伯一路跋涉,喘气如风,血迹破了荆棘刺,洒落一路殷红如花开。下了太行山脉,刘伯扎进山林和田野。

天刚刚漏个亮,便是冒个泡的太阳,像是寂静里吭了一声气儿。一望无涯的罂粟花绊住了风儿,摇摇地倒伏,这竖竖竖竖的都一倒,倒出平平的一横来。刘伯心下忖度,骂个混账话,趁夜色逃离的时候,所有人还在睡大觉呢。刘伯不知道要去哪儿,没了立足的地儿,在悲在叹。刘伯的身体阵阵发寒,东倒西歪地走,黄不棱登的脸,滚下泪来,湿了血色。刘伯由雾气里冒出来,已身在饮马镇了,远方的群山早被抛在身后。太阳当啷一声,全豁出来时,刘伯遇着了豁牙子。豁牙子喃喃地说着疯话,远远瞧见刘伯,一把拽了他,你怎生又跑回来,不怕死吗?豁牙子冷不防听到刘伯的哭诉,恐他讹传,遂备问详细。豁牙子日后全凭了这个信口说,却没个人听。豁牙子不死心,专又逮个街边熙攘的时机,一个莽撞,扯住刘海天,详加备述,期望得个打赏。哪晓得,刘海天野马性情,踹翻他的身,倏忽间没了踪影。豁牙子自那夜被杨坚吓破胆,逢人便说李二娘的木子头,却无人信他。都道是饥饿饿昏了他的头。由此,豁牙子早失了往日的风采,蓬头乱衣,拽了多少个随意人,再拽一个刘海天,说的全是刘伯的那番话。豁牙子说,刘伯说,刘焕亮率了驼龙援后的队伍,一夜击溃政府军。回了一线天后,驼龙大喜,唤了众喽罗,摆上大桌筵席三昼夜。然而,酒性炽热,触了暴烈性情,第三天的笼统夜,一线天的二驾杆酒醉试枪,膛线走火误杀了刘焕亮。刘焕亮的脑壳迸出的脑浆,惊昏了近旁的三四人。众人脸上的酒红全做了火热,没一个出声的。驼龙立时酒醒大半,也不愧身怀了大驾杆的气魄,竟不顾什么忌讳,一枪崩透了二驾杆的心门,顺了那子弹的洞口,一望望到酒坛子倒流血。解了一场危机。刘焕亮的死去,有人说是驼龙授的意。而豁牙子被刘海天踹翻不久,豁牙子又听说,是刘海天花钱买通了一线天。没人晓得哪个真假。但在刘焕亮九岁那年,那跛脚方士撞上李二娘前先撞上了刘焕亮,同样为刘焕亮占下五言四句,这事儿也只刘海天晓得,那谶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