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得木(第11/17页)
刘头不留身,
刘身不留头。
枪杀短命鬼,
火烧七尺人。
你说稀罕不稀罕,刘伯说。我眼见的才是稀罕事呢,豁牙子说。哪个稀罕事?原来刘伯还不晓得李二娘的这一回。而豁牙子自那夜被杨坚吓破胆,逢人便说李二娘的木子头,却无人信他。都道是饥饿饿昏了他的头。言罢木子头,豁牙子又说,也许你应把刘焕亮的死跟她说。说与哪个?刘伯问。李二娘,豁牙子说。刘伯哪里信他,转身欲走。豁牙子一个扯身,问他,你这是往哪个去?刘伯问,你又是从哪个来?豁牙子说,李二娘家来。刘伯说,你从哪个来我便往哪个去。
自此堪堪的年月,不少人言语里见到鲜活的李二娘,吓劈了饮马镇,都道是见了鬼,三四个夜晚不出门。豁牙子偏偏改了先前落拓神情,话声也亮堂堂光彩照人。活生生的李二娘,不但活在豁牙子的口里,更在饮马镇众人的口里生鲜活泛起来。再待几日,众人口里的李二娘,身后又跟随了刘伯,二人骑上黄骠马,一前一后,或纵横乡邻,或相逐奔驰,驱往大落红的太阳方向。渐渐地,这两个人马的趋势弱了,融进盛开的光气里。
即使没活在流言里,刘伯也是不曾死的,而李二娘确实活转来。刘伯骑了黄骠马领了李二娘逃出众人的蜚短流长,一跃来到现实世界,跨过山林田野,到那太行山脉,上了一线天。
李二娘的到来,轰动了一线天新投的人马。更惊了驼龙座下的一个人。你道是哪个?便是逃出井口的,回了一线天,禀了王贵意外坠井身死的,兼又窥探到李二娘生生活转的杨坚。杨坚心下惶悚,表情不似往日。见了李二娘的新生面貌,仔细端详,竟也瞧不见面皮上的木质信息。这一来,原本的安然样子正式走了样,由死到生逆转的恐惧竟被她天生的貌美盖过了。杨坚骇然不已,心头乱抖,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这抵死不肯相信的思想,倒先怕了三分。首座的驼龙,却是一阵大笑,置李二娘不见,说:
你果真不怕死吗?
我为大驾杆寻人去了,刘伯说。
你寻的人在哪儿?
我便是他寻的人,李二娘说。
你又是哪个?
我是刘焕亮的女人。
众人哗然。
当了众人面,驼龙更要现出自个儿的气派,再排了三十六桌小筵席,是以抚慰李二娘。这三十六桌小筵席,沿袭我祖在山,不似先前的大狂宴,是三十六座小统领在座排宴,即使人数凋零的时节,小统领人数青黄不接,也不得撤座或充数,均以虚设的座位空出。众人一齐进了后堂,中间是个长长的条桌,驼龙拣首座坐了,十六座小统领劈成两列各自坐下。李二娘因是宾客,又因了刘焕亮的缘由,持二驾杆待遇,傍了首座坐下。刘伯则远远离了李二娘排在末处的尾座。剩了二十个虚设的座位,余人皆不敢坐,立在旁边伺候。众人排排座坐好,驼龙说,把烫的好酒拿来。杨坚满满斟了个个的酒杯,便又立在驼龙身后。酒过三巡,驼龙乜乜地斜着眼乱晃:
你来这干啥?
来看刘焕亮。
按规矩,呛了一团火烧了,你见不着了。
李二娘身形一颤,此时心里,棉花一般,软软团团,竟说不上什么味儿。眼口儿生生含着泪花儿不落,说,生死了不能见,如今死生了又不能见,真是可怜天不见。
你像是有不少的苦要说,说吧,来我这到底是要干啥?
我想留了这山上,守着刘焕亮。
我这一线天可不是哪个想来便能来的。
我不是个拿腔作势的人,更不会转弯子,我晓得你认得我,我也曾听过大驾杆的名号,李二娘黄着脸儿,侧身问了杨坚,你道是不是?
杨坚只作不理。
我也曾听过李二娘的名号,驼龙也转首去问杨坚,你道是不是?
大驾杆说得是,杨坚诺诺说完,一角度一角度地,慢慢旋了身,关闭房门。刘伯定定地瞧见杨坚小心关了门,并拿门杠闩好,竟做得寂然无声。回来时重又立在驼龙身后,挺立如峰。
刘伯起身说,我出去撒个尿。
你坐好,驼龙一个指头指了他。
刘伯一惊,懵了大脑,一面乖乖坐好,一面低了头,面色如土。
你晓得乔日成吧?驼龙说。
耍花枪的?李二娘说。
耍花枪的,有一次他拿枪抵住我的头,想要了我的命。
花枪是啥?
花枪不是啥,耍花枪却是诳人的。
后来呢?
后来?你这不是跟一个好好的驼龙耍花枪吗?
我没耍花枪。
你说你是刘焕亮的老婆?
我没说我是他老婆,我是他女人。
看,驼龙冲了刘伯说,这就是耍花枪。
我是刘焕亮的女人,不是他老婆,不管哪个杀了他,我都会找到他,更不管是天涯还是海角,我知道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