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昼(第4/5页)

“我姓成,你叫我成哥吧。”成遵良说。他不想编撰一个虚假的姓氏,否则别人叫出来,他会忽略是在叫他,很容易穿帮。

“我叫石韫生。”她在手心里写给他看。

“石韫生?”成遵良笑了,“这名字也太严肃了吧?听起来像个满腹经纶、硕果累累、白发苍苍的老科学家!”

石韫生被他给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

“走了这一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容。”成遵良忍不住说。

石韫生羞赧地低一低头,成遵良已经发觉,她是一个喜欢低头的女子。垂下的眼睑,微微抿起的嘴唇,没有任何欲望,不带任何侵略性,是那种安静得像深刹古寺的状态。

“家里人叫你什么?你有小名吗?”成遵良习惯性地问道。这句话近似于挑逗了,在那些风月情浓的场合,他总是以这样的方式让横亘在陌生男女之间的冰块快速解冻。是,他是有过去的男人,有太多太多的过去。在他辉煌的人生里,美女和美食一样,缺乏悬念,轻若鸿毛。他不必做一个耐心的琴师,轻捻慢拢,在他,是一闪念便得到,甚至比预期更多地得到。

“我没有小名,”石韫生迟疑一下,还是礼貌地回复他,“我爸妈,他们叫我韫生。”

“韫生,好,我也叫你韫生。”成遵良顺溜地说。

“有没有大夫?谁是大夫?有没有人学过医?有谁懂一点点医吗?”莲莲突然声嘶力竭地奔过来,语无伦次地朝着呆坐的人群大喊大叫。

“我是大夫!”石韫生应声站了起来。

“你是大夫?”莲莲急迫地问,“你会接生吗?”

“我是妇产科大夫。”石韫生说。

“那太好了!”莲莲一把拉起她的手,“快跟我来,那边有位大姐要生小孩了!”

“韫生!”成遵良及时跳起来阻止她。他走到她背后,突如其来地拥住她。石韫生大惊,正待挣脱,成遵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毛巾。石韫生反应过来,是围在腰间的毛巾松掉了。她尴尬地整理着,越忙越乱。成遵良小声说,慢慢来,别急。

他就那样两手松松地搭在她的双肩上,看似不经意地拥着她,替她遮挡住惊诧的眼光。石韫生手忙脚乱地理好了毛巾,感激地对他笑了笑,一张脸红得不可开交。

捱过了饥寒交迫的长夜,关锦绣请求保安陪自己搭乘电梯,回到32层的屋子里。她在房里逗留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草草换了件衣裳,匆匆洗了把脸,从冰箱里取了两盒牛奶,抓起皮包和车钥匙,心急火燎地下楼。陪同的保安是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体贴地问道,大姐,收音机里说了,成都没事的,您要不要梳梳头发、留在家里歇一歇?

“不要不要,”关锦绣连连摆手,她捋一捋乱发,照实说,“我一上楼,心就怦怦乱跳,阵脚大乱,是腿也软了,眼也花了——我怕是患上了恐高症!”

男孩子忍俊不禁。

关锦绣坐进车里,打开车载空调,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拿过车内随时预备的化妆包。先往乱草似的头发上均匀地涂抹了免洗润发乳,接着认认真真地做脸,打底、定妆、上眼影、刷睫毛膏、修眉、拍腮红、涂唇彩。她的妆容以暗色调为主,配衬中性的职业装,看上去沉稳而低调。在地震过后的这个清晨,她一如既往地将每个程序都做得完美无缺,没有丝毫的偷工减料。

修饰完毕,她驾车去了公司。早上八点半,本是塞车的高峰时段,然而整条大街变得空空荡荡,除掉两处红灯,她一路畅行无阻。沿途她想找一间早点铺子充充饥,都没能如愿,因为大多数店家皆歇业。

公司是在一幢大厦的第五层,五层以下,是商业区。她乘观光电梯上楼,眼见得一间间商铺关门闭户,恍若空城。公司里也不复往日清肃,一帮员工脱离岗位,聚在前台,大曝地震时各自的狼狈事,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慨。一个人说自己利用午休时段参加了芭蕾舞班,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跳舞的短裙跟软底鞋子就跑出来了;另一个人说当时正影印文件,奔到楼下,才发觉手里还攥着一大叠文件;又一个人说颠动最凶猛的时候,看到门厅里的两只景泰蓝大花瓶左摇右晃,赶紧扶住,结果扶住了一只,另一只还是倒了下去,摔得粉碎,居然忘记逃命,站在那儿为丧命的花瓶跌足惋惜。

“关总,昨晚您在哪里歇的?帐篷,还是车里?”一位女员工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我没事,”关锦绣温和但有力地说,“请大家坚守各自的岗位。”一干人吐吐舌头,忙忙地散去,回到各自的座位前,埋首伏案。

关锦绣进了办公室,屋子里满地狼藉,电脑显示器趴在了桌上,沉重的保险柜不请自动地往前跳了几步,书柜里的书和文件更是群魔乱舞。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打电话叫进秘书,吩咐秘书派人对办公设施的安全性能进行全面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