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昼(第5/5页)
“关总,今天一共有五位员工请了假,两位是昨天傍晚就到重灾区去当志愿者了,一位是到都江堰接父母,还有两位请病假,”秘书直言,“公司里人心惶惶的,有些人担心余震,还有一些人希望公司能放假,他们想到重灾区去参加救援工作。”
“我知道了。”关锦绣让秘书通知各部门主管,召开紧急会议。
“公司的正常运转不能停止,公司支持员工参与抗震救灾,但是,我们的员工并不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员,因此,公司提倡要用更加积极有效的方式支援灾区,”关锦绣在会上言辞铿锵地说道,“我已经与北京总公司的领导通过短信和电话了,总公司通过红十字会,向受灾地区捐献了现金200万元和一批物资,作为身处成都的分公司,我们也要快速跟进……”
“关总!”副总经理急急打断她,“我的一位朋友刚给我发来短信,说待会儿可能有较大的余震,我朋友在报业集团工作,他们单位已经开始实施撤离!”
与会者面色大变,两位女主管坐不住了,摆出了开溜的姿势。
“我们的一切工作,都要以每一位员工的生命安全为首要前提!”关锦绣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那两个逃到门边的女主管,提高了嗓门,“立即启动公司的紧急预案,各部门主管组织员工紧急疏散,在这里,我强调一句,”她竖起一根手指,“部门主管,作为各部门的安全责任人,必须走在部门员工的后面,我,关锦绣,作为分公司的负责人,必须走在整个分公司的最后!”
关锦绣践行她的诺言,在检查完每一间办公室,确认员工有序离开后,方才从容下楼。头天下午那个屁滚尿流、痛哭流涕的傻女人不复存在,她恪尽职守地重新扮演荣辱不惊、挥斥方遒的扬眉女子。
一帮人在楼下等了一个多钟头,既没有发生传闻中的强余震,却也迟迟没有得到新的信息。副总经理打电话问那个传递消息的朋友,朋友单位的状态大体一致,人人都撑着雨伞,在雨中傻站着,哪个头头都不敢擅自做主,指示职员回到办公楼里。
关锦绣重新召集各部门主管,就在雨地里把未完的会议进行下去,确定了公司向重灾区的捐赠额度,决定向处于重灾区的供货商、销售商进行定点帮扶,同时由公司行政办开展员工募捐活动。
午后,员工们自作主张回到办公室里。关锦绣叫秘书从网上下载了防震方面的小常识,安排员工统一学习,没想到那些知识立马就派上了用场。下午三点过,员工自制的地震仪——一瓶倒立的矿泉水啪嚓倒下,有人大叫,“又震了!”果然,楼房再度摇晃,没有人胡乱逃窜,都是就地钻到桌子底下,将软垫顶在头上。
晃动结束,关锦绣上网查新闻,汶川,6.1级余震。她拿起电话,拨了沈泰誉的手机,依旧没有信号。一天一夜里,她已经无数次拨打他的手机。他们结婚十三年,前三年,是佳偶,后十年,是怨偶。她想,他就这样走了吗?用死亡,来替代一纸离婚证书?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关锦绣与总公司通过电话,坐在宽大的柚木办公桌前,对着手机发呆。手机上有一条他的短信:余震了,你还好吗?二十六个钟头过去了,这是他发来的第一条短信,这是他第一次想到她。在深重的灾难面前,他想念她的距离,竟然是二十六个钟头。漫长漫长的二十六个钟头。
她没有回复。二十六个钟头以后的想念,是没有想念。二十六个钟头以后的爱,是没有爱。她不是傻子,她明白的。
临近下班,她接到朋友的电话,约她一块儿到都江堰,给灾民赠送食品和饮水,她愉快地答应了。她驾着车,驶入由十几个自驾车的朋友组成的车队。通往都江堰的高速公路被来往不绝的救护车和救援车所占据,他们的车队就改走老成彭公路。每辆车的后备箱里都满满地塞着方便面、饼干、巧克力、牛肉干、纯净水、药品什么的,关锦绣的略有不同,她装了一些高价抢购的帐篷。
受损严重的都江堰中医院和聚源中学早已驻扎了设施齐备的救援部队,他们就将物品分别卸在这两处,然后搭载了一些轻伤员返回成都。把伤员送到医院后,关锦绣开车回家,那是她和沈泰誉的家,是沈泰誉单位的集资房,统共只有六层楼,她再也不敢去那套高楼幽闺。
洗澡的时候,关锦绣满脑子都是坍塌的房屋,她披上睡衣,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站到阳台上吹吹风。对面是几幢气势恢弘的商业大厦,楼侧有霓虹灯带,在雨雾纷飞的傍晚,繁华万千地矗立着,不知为什么,好端端地,关锦绣却恍惚看到了它们倾倒的模样,铺天盖地的烟尘与梁柱,一地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