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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男人走进了客厅,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朝美咲招手,看样子好像在说“快走吧”。回到客厅里的美咲,像外国人那样一摊手一耸肩,如同演技很差的哑剧表演。我从正面看到了男人的脸。看上去是个不起眼的男人。美咲使劲把他拉到女生房间里,指着原来有她的床铺的地方,可能是在告诉他“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就在这时,环顾女生房间墙上挂着的未来画作的男人的目光,透过玻璃窗,和我的眼睛撞上了。我感觉一瞬间,我俩的眼神都在闪烁。我没有移开眼睛,他宛如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似的,视线很自然地回到房间的墙壁上去了,然后拉着美咲的手回到了客厅里。
之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了十分多钟,其间男人好几次站起来拽住美咲的胳膊。其他时候,只能看见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的脑袋。
望着两个一动不动的脑袋,我胡思乱想着美咲现在多半住在那个晴海的高层公寓里吧。突然间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疑问,不光是美咲,在那个公寓里生活的每个人实际上都是在别处生活的吧……就是说,如同美咲平时在那个晴海的高层公寓里生活一样,未来、良介、小琴、萨特鲁,说不定也都在别的地方有自己的住处呢。这就是说,真正在对面公寓里生活的,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虽说现实中根本不可能这样,但这奇怪的想象却令我非常困惑。
我记得未来搬进来之前,和美咲的同居生活变得不顺利的时候,美咲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住在这里的肯定只有我和直辉两个人,对吧?可是,我总觉得这里还住着一个人似的。反正说不清楚,那个人就像是我和直辉两个人之间生出的怪物那样的东西。”
虽然如此,美咲并没有说“就是因为这家伙的缘故,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了”,只是说人和人聚在一起的话,无论喜欢或不喜欢,恐怕都会产生出这样的东西吧。
在良介他们回来之前,美咲和男人离开了房间。我也随之走下了楼梯,下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观察从公寓里出来的他们两人。在街灯下,谷津的脸比刚才看着更清楚了,依然是个平淡无奇的男人。
我等到他们的车开走,才过马路,回到了房间里。一打开客厅的窗户,正对着刚才自己站着的楼梯平台。我看见在对面的栏杆下面放着个装有两支节能灯管和一串发黑的香蕉的塑料袋,我啧了一下舌头,狠狠地踹了一脚美咲他们刚刚坐过的沙发侧面。里面的三合板咔吧一声破裂了。我又踢了一脚,这回脚趾头深深嵌入了那个窟窿里。
打开窗户,闻到了雨的气味。我来到阳台上,仰望天空,没有雨云,只有一轮白色的月亮。我忽然想起了隔壁的占卜师只有在新月和满月时才给客人占卜的事。湿漉漉的夜间空气抚弄着脸颊,穿过T恤衫的袖口,一路蹭到腋下。回头看,新换的日光灯很刺眼。
我从阳台回到房间里,换上了跑步时穿的运动衫,去了客厅。小琴和良介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借完了录像带,顺便去卡拉OK了吧。不知未来今天晚上在哪儿喝酒呢,也没有回来。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在玄关一边把鞋带系得紧紧的,一边想着今晚往哪个方向跑步,沿着旧甲州街道往东去,越过环八,朝着马事公苑跑也可以,或是往北去,从首都高速的高架桥下面穿过去,一直跑到井之头公园周边,体力也是足够的。
我在玄关跳了两下,听见大门外有小琴和良介说笑的声音,打开门一看,从走廊上走过来的两人看向我脚下,一瞬间不知怎么,同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么晚才回来。”我对他们说道。
“你现在去跑步?”小琴的问话和良介的回答同时响起:“回来时顺便去了吃了芭菲。”良介手里拿着录像带出租店的口袋。“最后借了什么带子啊?” “保密。”良介笑着回答我的问话。“难得你在家,本来想跟你一起看的。”小琴话里有话地说。
“我去跑步,看不了。”我说。
“是啊。”
小琴和良介进了玄关,我往外走,就像被推到门外似的。
“借的到底是什么呀?”我又问了一次。小琴一边脱鞋一边笑道:“是成人片呀。”良介立刻辩解,“不是我要借的,是小琴说她想看。”
我关上门,穿过走廊。进了电梯,在里面做了几次下蹲,地板因身体的重量晃了晃。
我在公寓的入口又进行了一遍准备活动。从塞在耳朵里的耳机里传来玛丽亚·卡拉斯的歌声。是《安德烈·谢尼耶》里的《我死去的母亲》,我慢慢地抻着跟腱,摁了倒带键,深呼吸之后跑了起来。
跑出公寓后,朝着旧甲州街道跑去,尽管没有决定往哪边跑,但腿很自然地就往左边拐去。我在车道和人行道之间的白线上跑着。遇到电线杆时,白线就稍微朝着车道一边扩张一下,然后又恢复原状。我从站着说话的情侣和非法停车的车辆之间穿出去时,耳朵里面响起了玛丽亚·卡拉斯的声音。一边听着原伯爵小姐恳求活命的这首不朽的咏叹调,一边在夜晚的街上一个人跑步,这样的感觉也不坏。我产生了仿佛正在从这个世界逃离的错觉,腿上自然就有了力量。合着自己的步幅调整呼吸。两只脚宛如擦着地面一般向前迈进着。当我稍微偏离白线进入车道时,感到后面的车灯越来越近了。汽车擦着我身边驶过,一辆接一辆地从我身边开过去了。已经逃离的世界又超越了我。我左拐上了松叶街,穿过这条小马路,就是国道二十号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