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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的时候,常常会看到不自然的东西:人行道上有了裂缝的地砖、因车祸撞歪了的护栏、断成两截的广告牌、快要坏掉的街灯,以及从水泥砖墙里露出来的艳丽的紫阳花。
跑到国道二十号线了。人行横道的绿色信号灯在闪灭,我不管不顾地加快速度,跑上了六车道的宽阔国道。排列在停车线前的车灯,炙烤般照在我的脸上。一直隐藏在皮肤下面的汗水一股脑儿从毛孔里喷出来。在进入中央隔离带的时候变成了红灯,我进一步加速,全速跑过了剩余的反射着灯光的白色斑马线。就在我的右脚踏上对面人行道的一瞬间,汽车从我背后驶过去了。我感觉仿佛刚刚过去的桥,突然在背后崩塌了一般。
我追过了在我前面慢吞吞地走过人行横道的一对男女,继续沿松叶街往北跑去。随身听里的曲子中断,由《哈巴涅拉舞曲》变成了《我愿生活在美梦中》。只有在音乐中断的间歇才能听到自己踏在硬地面上的脚步声。相反,音乐响起后,就感觉柏油马路地面变得格外柔软,如同啪嗒啪嗒踩着铺有因被腐蚀而起伏不平的亚麻油毡的地面跑步一样。仿佛不是跑在大地上,而是跑在覆盖大地的皮肤上。
此时,眼前呈现犹如洞穴般的一片黑暗。在高井户与国道二十号线分离的首都高速的高架桥,仿佛要压瘪街道一般架在夜空中。跑到高架桥下面时,我改为往左跑,沿着那条无机质的水泥桥跑起来。在电视里看到过同样的高架桥因阪神淡路大地震倒塌的场景。我忽然抬起头,看见桥上有几百辆汽车,正无声地驶过。
高架桥下面黑暗的辅路上空无一人,跑在空荡荡的柏油路上,只看到信号灯由绿变红了。在粗大的水泥柱之间拦着铁丝网,未经粉刷的水泥墙在路灯映照下白晃晃的。上面有黑色油漆的涂鸦。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反正画得不怎么样。记得以前在这里跑步的时候,遇到过一帮游荡此处的滑板少年,发出杀气腾腾的怪叫。今天晚上,他们不在。
我保持着节奏跑着。跑了不久,忽然闻到了泥土味。同时,雨点打在了脸上。不知何时,天空布满了雨云,形成了仿佛把所有的图画颜料都混合在一起的色彩。雨点一滴滴落在裸露的胳膊和耳朵上,雨滴在街灯的光照中就像小飞虫似的。我忽然想起前面就是良介存车的停车场。说不定萨特鲁在他的车里呢。
每当经过路灯下面,脚下都会出现自己浓重的影子。每向前跑一步,影子就往前延伸一些,接近下一个路灯时就看不见它了。倒着跑的话,脚下会出现不同的影子,影子向着背后延伸。
虽说是世田谷区,这一带却残留着一大片田地。良介租用的停车场就在那片田地里。跑进停车场,脚底感觉到了碎石地。耳朵里依然是玛丽亚·卡拉斯的歌声。
良介的车孤零零地停在宽阔的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进入停车场后,我逐渐开始减速,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慢慢走起来。停车场里很黑,我走近良介的车旁,看见雨滴沿着挡风玻璃往下流淌着。我把脸贴在驾驶座的玻璃上往里看,看见后座上堆着一条毛毯和枕头,还有几本漫画书。脸贴着的玻璃因哈气而变得白蒙蒙的。手触碰到的车身,也许是心理作用,觉得很温暖。落在脖颈上的冰凉的雨水缓慢地流进了后背,我不禁猛地一哆嗦。
我想在雨下大之前回家。我离开汽车,在停车场中慢慢跑起来。土味越来越浓了,雨当然是不会等我的。即使透过玛丽亚·卡拉斯的歌声,也能清晰地听见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我的肩膀湿了,T恤也渐渐沉重起来,顺着头发流下来的雨水,沿着额头流进了眼睛里,远处的信号灯变得模糊不清了。
跑回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下面时,T恤已经湿透,紧贴着前胸和腹部。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慢慢地浸染了内裤的松紧带。我想要擦去脸上的雨水,可是连手心也是湿的。从高架桥下面跑过去的时候,我在中央隔离带停下了脚步,想要避避雨。我扶着生锈的铁丝网,弯腰喘气,一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滴从下巴掉下来落在脚边,在脚边的一块水泥片上留下了一个圆圆的水点。那块水泥片里露出了生锈的钢筋。远处开来一辆汽车,车灯照亮了高架桥柱子上的涂鸦,从我眼前开过,溅起了飞沫。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什么人的脚步声。恰好是换曲子的间歇,我一直在听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声。抬头一看,一个撑着红色雨伞的女人慢慢地从人行横道走过来。女人好像还没有发现站在中央隔离带上的我,她光着脚穿着白色凉鞋,脚上沾满了泥水。我抓起脚边的那块水泥片,躲在柱子后面。由于全速奔跑之后的缘故,胃里仿佛痉挛了似的,想要呕吐。女人的脸遮挡在红色雨伞下面看不见。我从柱子后面猛地冲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眼红色雨伞下面的女人的嘴,我总觉得她好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