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7章 哲学爱好者的思索(第2/5页)
出身带来的优势,不但来自于专业能力的积累,也来自于人际关系的开拓,即便侥幸有一二幸运儿,考入了新闻学的专业,也会发现自己在同学中似乎格格不入,总有种隐隐的被排挤感。同样的,哪怕毕业后进入周报编辑部做事,也很难真正的站住脚跟——他们的选题就很难通过审核,偶然有写文章的机会,文章质量似乎也的确和那些旧世家的下一代无法相比,最多也就是在一些乏人关心的次要板块做事。
真正最要紧的板块,不论是在政治上影响巨大的头版、二版也好,还是在市民的流行文化上,影响极大的十三版、十四版的话本、散文版面也好,他们都完全得不到机会,或者说,卢马姬可以轻易地想象到这样的情景:
这些后进之辈也得到了一些机会,但这是一些经过精心装扮的机会,表面上任何人也不能说这有失公平,可要出成果却也异常困难。这种暗含了陷阱的礼物,满怀着阴湿的恶意,最终真正的目的就是要通过失败来证明,这些出身贫寒,在文采上缺少积累的编辑,根本无法胜任主要角色,在经过更刻苦的努力,和世代传承的这些才华者拥有同样的底蕴,站在同一个起点之前,他们天然就不配得到任何机会,应当心悦诚服地从事一些次要的职位,装点着编辑部在审查时的正确。
——买活军是属于苦命人的政权,按照道统的要求,或者说按照六姐的心意来说,本来一无所有者,经过她而获得权利的这些人,是最值得信任的,当然任何一个要紧的机构也不能少了这些人的存在,否则怎么能让六姐放心呢?因此这些人是一定要有的,至少大面上一眼扫去,不能缺少,但他们真正掌握了多少权力,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很熟悉的感觉,虽然多添了温情,或许更为体面,但本质上权力斗争在哪里都一样。只要能了解宫廷,就可以非常轻易地理解编辑部的结构:当掌权者在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门槛来确保自己的权力时,没有掌权的那些人,也在想方设法地利用着自己的一点筹码,尽量地为自己和后人保留机会,至少,在编辑部内部,这条上升的通道还存在着,哪怕狭窄,却依然还有扩大的可能。
于是,这就有了《衣食住行》,这个几乎是为了出身贫寒的编辑量身打造的历练所在,甚至连办公地点都分开了两处……这是要证明什么呢?民生新闻也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也能酝酿、培养出众的编辑?
对于这个构思,卢马姬不予置评,因为她这会儿也是受到了这种思路的好处,这些编辑部中的‘在野派’,在发现民生新闻培养不出社评家和大采风使之后,便想到了第二个主意——扩充人才的来源,把‘本来一无所有者,经过六姐而获得权利’的人,进行再一次定义。
单单是女子,已经不足够了,当挑选第一代编辑的时候,倾向于女性,是因为那时在触目所及的地方,还有强敌,而女人在敌对方无法得到相应的权力。可随着敌人的失败,女人出外工作这个概念,也成为了买地的常识,恐怕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这条策略动摇,那么,在很多领域,女性已经不再是被信任的充分要素,还得再加点别的什么。
比如说,出身贫寒,所有的教育机会都来自于买地——以及和她这般,来自女人没有任何权力的异国他乡,除了买活军和谢六姐之外,没有任何倚仗。卢马姬不但是个女人,而且是外乡人,她在买地的生活,就犹如风口浪尖的小舟,政治气氛的一点变化,对她个人来说,都或许是粉身碎骨的重大打击。
想要保住自己的希望,她就只能竭尽全力地为靠山卖命——也就是平等观念的推行者谢六姐。所有在买番族对她的信奉,或许都会超过汉人,甚至达到盲从的地步,如果他们足够聪敏的话,毕竟,这是他们唯一能走的路了。这已经超过了物质享受、个人发展,能否在买活周报得到一个职位,并且真的掌握一定的权力,可以在报纸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通常来说,卢马姬不会高估自己,也不认为自己需要为了他人而改变自己的行为,但她发现,此时此刻,伴随着思考,一种使命感降临到了她的思想中,并且将不情愿的她给牢牢地绑缚了起来:离开投靠哲学系的理想,去报纸求职,这是人生道路上的重大改变,从本心来说,这是扭曲了她的本意,卢马姬倒甘愿过着眼前这种清苦奔劳的生活,做一个沉浸在思考和学习中的,时刻清醒着痛苦的无名小卒,远离权力斗争和人情世故。
倘若她在一个完全自由而丰裕的环境中,她或许会这么做的。但这是个资源紧缺的年代,这个世纪的关键词或许就是妥协,卢马姬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选择,哪怕没有任何人的逼迫,没有任何同族的许诺和帮助(如果她对这些同乡提到这个机会的话,必然会受到狂热的支持和敦促),她也即将要以一个洋番女人的身份,生硬青涩地闯入一个复杂的工作环境中去,并且在必然的冷眼和排挤、挫折中不屈的,不依不饶地努力着,直至最终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