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11页)

虽然明菁的家在基隆,是雨都,可是她总是为我带来阳光。

那年的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我在客厅碰到明菁。明菁右手托腮,偏着头,似乎在沉思,或是烦闷。沉思时,托腮的右手掌施力很轻,所以脸颊比较不会凹陷。

但如果是烦闷,右手掌施力较重,脸颊会深陷。

我猜明菁是属于烦闷。

“姑姑,好久不见。”我坐了下来,在明菁身旁。

“给我五块钱。”明菁摊开左手手掌。

“为什么?”

“因为你好久没看到我了呀,所以要给我五块钱。”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给——我——五——块——钱——”

“你变白痴了。”我笑了起来。

“工作还顺利吗?”明菁坐直身子,问我。

“嗯,一切都还好。你呢?”

“我还好。只是论文题目,我很伤脑筋。”

“你论文题目是什么?”

“关于《金瓶梅》的研究。”

“真的假的?”

“呵呵,假的啦。”明菁笑得很开心。

明菁的笑声虽然轻,却很嘹亮,跟荃明显不同。我竟然在明菁讲话时,想到了荃,这又让我陷入了一种静止状态。“过儿,发什么呆?”“哦。没事。”我回过神,“只是觉得你的笑声很好听而已。”“真的吗?”“嗯。甜而不腻,柔而不软,香而不呛,美而不艳,轻而不薄。”“还有没有?”明菁笑着问。“你的笑声可谓极品中的极品。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

闻。” 我说完后,明菁看看我,没有说话。

“怎么了?”

“过儿,谢谢你。”

“为什么说谢谢?”

“你知道我心情不好,才会逗我的。”

“你应该是因为论文而烦恼吧?”

“嗯。”

“别担心。你看我这么混,还不是照样毕业。”

“谁都不能说你混,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说。”明菁抬高了语调。“为什么?”

“你也是很努力在找工作呀,只是机运不好,没找到合适的而已。”“姑姑……”“过儿,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并不是你的错。知道吗?”“嗯。”“你还年轻呀,等景气好一点时,就会有很多工作机会了。”“姑姑,谢谢你。”“不是说谢谢,要说对不起。”“为什么?”“你刚刚竟然说自己混,难道不该道歉?”“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明菁终于把语气放缓。

“好。”

“不可以再苛责自己了,知道吗?”

“姑姑,给我一点面子吧。”

“你在说什么?”

“今天应该是我安慰你,怎么会轮到你鼓励我呢?”

“傻瓜。”明菁敲一下我的头,“吃饭了啦!”

明菁是这样的,即使心情烦闷,也不会把我当垃圾桶。她始终释放出光与热,试着照耀与温暖我。明菁,你只知道燃烧自己,以便产生光与热。但你可曾考虑过,你会不会因为不断地燃烧,而使自己的温度过高呢?明菁,你也是个压抑的人啊。

新的一年刚来到时,柏森和子尧兄各买了一台个人电脑。我们三人上网的时间,便多了起来。我和柏森偶尔还会在网络上写小说,当做消遣。以前我在网络上写的都是一些杂文,没什么特定的主题。写小说后,竟然开始拥有所谓的“读者”。偶尔会有人写信告诉我:“祝你的读者像台湾的垃圾一样多。”

明菁会看我写的东西,并鼓励我,有时还会提供一些意见。她似乎知道,我写小说的目的,只是为生活中的烦闷,寻找一个出口。但我没有让荃知道,我在网络上写小说的事。在荃的面前,我不泄露生活中的苦闷与挫折。在明菁面前,我隐藏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感。

虽然都是压抑,但压抑的施力方向,并不相同。

我的心里渐渐诞生了一个天平,荃和明菁分居两端。这个天平一直处于平衡状态,应该说,是我努力让它平衡。因为无论哪一端突然变重而下沉,我总会想尽办法在另一端加上砝码,让两端平衡。我似乎不愿承认,总有一天,天平将会分出轻重的事实。也就是说,我不想面对荃或明菁,到底谁在我心里占较重分量的状况。这个脆弱的天平,在一个荃来找我的深夜,终于失去平衡的能力。

那天我在助理室待到很晚,凌晨两点左右,荃突然打电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没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还在忙吗?”

“嗯。不过快结束了。你呢?”

“我又写完一篇小说了呢。”

“恭喜恭喜。”

“谢谢。”荃笑得很开心。

这次荃特别健谈,讲了很多话。

我很仔细听她说话,忘了时间已经很晚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