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21/49页)

大家全都愣在那儿,生死之间,何以转化得如此轻易?谁反应得过来!

“乱弹琴!”孔局长挤到人前,他的怒喝把老秦的傻笑吓呆在脸上,“你们怎么搞的!”

“这,这,犯人们起哄,啊,也不是起哄……”老秦本来就拙于辞令,见孔局长一火儿,竟吓得语无伦次。

这时,后面的车辆络绎不断跟上来了,此起彼落响着喇叭,数不清的明晃晃的车灯很有气势地甩在公路上,远处仍能看到刺目的亮点儿长蛇似的蜿蜒而近,那天至少来了上千精壮!远远近近人言车吼,许多人不知局面如何,乱哄哄地下了车向这边走来。不少人胳膊上已扎起白毛巾,手提棍棒利斧,脸上一片杀气。洪场长四下环顾一圈,轻声说了句:

“孔局长,上车谈吧。”

几个头头和秦教导员上了轿子车,谈的什么不得而知,不过大家围住八分场的干部,七嘴八舌之间,便把事情的概貌弄清了。

事情本来很简单,那天晚上天热,蚊虫多,值班队长允许犯人们晚睡一个小时,在各班自己的防震棚外面乘凉。几个犯人找了个旧喷雾器,修修,改成了个灭蚊机,一试,还挺管用,经值班队长同意,便拿它在监区各处喷洒杀虫药。犯人嘛,年轻好动、穷极无聊,精力无泄处,每喷到一处,那里的犯人便兴高采烈地喊叫一阵:“噢——噢——胜利喽!胜利喽”此起彼伏。当时,队长看见犯人自己动手改造的灭蚊机成功了,也挺高兴,所以对犯人发泄兴奋未加制止。这时恰巧有一个队长正从外面往监区走,忽听里边一片喊叫,吓了一跳,以为犯人闹事了,于是不敢再进去,拔腿便往场部跑。场部正在开总支扩大会,传达总场关于肃清谣言,防止逃跑、闹监和集体越狱的指示,一听见监区——用秦教导员和其他几位分场领导的话说——响起一片喧嚣声;又看见那位队长慌慌张张从监区那边跑过来,便问:“怎么回事?”那位队长想当然地答道:“不好,里边要放羊(要逃跑的意思)。”分场的头头们都以为他是从监区里边跑出来报警的,于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谁也不再怀疑这些天在全清河的犯人中酝酿着的那个潜在危机,终于首先在八分场暴发了。他们当即宣布休会,一面派人飞驰机械厂打电话求援,一面紧急动员全分场的干部、职工、家属和“就业人员”,[1]行动起来,镇压暴动!

事后分析了一下,当时这些措施还是必需的,因为附近没有警卫部队,电话又要到十几里地以外去打,如果真是犯人鼓噪,非这样断然行动才来得及,一犹豫就完了。搞出这么一场天大的虚惊,不能怪分场领导,只能怪那个误报军情的队长,后来大家都说他是吓破胆了。

决定镇压暴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大部分干部、职工都回家休息了。总支委员们一面分头去喊人,一面用场部那架装干电池的无线电扩音器广播开了。

“同志们,大家快起来,犯人暴动了!犯人暴动了!每个党团员、干部、职工、家属,都赶快拿起武器来,保卫无产阶级专政,镇压反革命暴动,大家快起来,把监区包围起来!”

接着,又对监区广播:“犯人们听着,赶快回到各自的棚子里去,只要你们放下屠刀,政府保证既往不咎,共产党说话算话。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顽抗到底,死路一条,无产阶级专政绝不留情,绝不留情!”

扩音器的功率不大,但那尖厉的喊声在寂静的夜晚却格外清晰、震耳,震惊了监区内外!这时总支委员们已经分别到了各居民区,正在挨户喊人,一边叫着各家不要忘记带上棍棒刀斧,一边大声招呼着女人和老弱病残带好孩子,到某地集中。因为事发突然,猝然拉起的队伍衣冠不整,惊恐不安,从十三四岁到六十多岁的都有,几乎是乌合之众。靠他们围住监区,阻挡几百名身强力壮的犯人冲出来,无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了。他们自己也都明白,派去打电话的人刚走,等总场接到电话,号令全场,现从被窝里拉人赶来增援,该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了。事后想来,在这么一个敌强我弱的情势下,能置生死于不顾,毅然孤军围住监区,多少是要有一点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的。

好在更惊恐的还是监区里的“暴徒”,正在兴高采烈之际,突然听到广播里的庄严正告,丈二和尚,不摸头脑,全都目瞪口呆地哑了声,三队的张玉海正巧在监区有事,也是莫名其妙。倒是真有少数反改造分子悟过味儿来,认为天赐良机,不可错过,本性所使,乘势兴风作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