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22/49页)
“听见没有,共产党要拿咱们开刀了。”
“咱们怎么了,不就是笑笑吗,这都不许,咱们还叫人吗!”
“待着也是死,索性出去逛逛,还能多活两天呢。”
大多数犯人吓傻了,一时没人公开响应,但有不少人犹豫,假使有人挑头往外跑,那必定会有人跟着去,情况有点危急,张玉海赶快站出来了。
“大家别怕!”他竭力想压过扩音喇叭的声音,嗓子反倒显得嘶哑,“没你们的事……你们没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才能叫犯人明白他的意思。
据说绝大多数犯人立刻镇定下来,倒不是因为张玉海的两句话有多么清楚、明确,而是他在犯人中长期以来获得的信赖和威望,使局面得以控制。后来总场对这一事件的始末专门组织了调查,逐个儿找犯人谈话,很快查出了那几个挑动越狱的反改造分子,分别做了处理,有的还加了刑。和每一个犯人谈话,都能叫你强烈感觉到当时张玉海站出来喊话所发生的巨大作用。
“张队长一喊,我们就知道没事了。”一般都有这句话。
有个犯人还痛哭流涕,“地震以后,张队长还托人到唐山替我看了看我妈和我妹,说她们都挺好。这份恩典我就是死也报答不尽啊,要是再跟政府闹事,还他妈是人吗!?”
言者发自肺腑,闻者为之动容。
这次事件后,一些表现勇敢的同志受到了通报表扬,谁料,张玉海竟然榜上无名。理由既简单又充分,说是对文化大革命以前的黑标兵,宣传上要注意分寸,否则容易在社会上造成误会,甚至引起不必要的思想混乱云云。八分场的秦教导员从总场开会回来,悄悄告诉我们:这是工作队的意见。
“咳,”他苦笑一下,说:“老张这人,在旧公检法统治时期是积极了点,可现在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下干得也不错呀,特别是这件事,没他还真崴泥,其实表扬一下,也算是组织对个人的一点意思吧,咳咳。”
这近于公然散布对工作队的不满了,我们都没表态。过后肖科长大摇其头地对我说:“老秦这人真有点二百五,政治干部没有一点政治头脑,没辙。”
说老秦二百五,损了点,不过这人确实有些稀里糊涂缺心眼,常爱发些没遮拦的议论,走资派和新生力量都骂,别人听了心惊肉跳,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但是张玉海这件事,他说的无论如何是公道话。
受表扬的人名单里,也没有陆小祥。他似乎太卑微了,人们干脆把他给忘了。我曾经向农场政治处的同志提醒:他是第一个举手参加敢死队的。“哟,是吗?他叫什么?”他们挺惊讶,郑重其事地记下了他的名字,但最后的名单里还是没有他。总场政治处主任后来在一次会议上解释说,这次各分场都报来一大批候选人,总场受表扬的光领导干部就已经占了很大数量,不能不照顾到“面上”的名额,所以难免有“遗珠”之憾,等等。
照顾领导,兼顾一般,这大概是援引了分电影票的惯例。
我也和肖科长提过这事。那天他和小祥在一个车里,小祥的表现他是知道的,如果肖科长以工作队骨干成员的身份说两句抬举的话,未偿不占地方。不料肖科长听完,想了一下,说道:
“那天他在车里,好像还挨了洪场长的批评……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不过那种时候,光凭蛮勇是不够的,一介武夫永远打不了胜仗,还要守纪律、听指挥,洪场长已经明确女同志都留下来,他还要拉你去,不是添乱吗?”
这一非难简直荒唐至极,却又使人无从攻击。停了一下,肖科长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又说:“你这个团委书记,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啦,你和小祥,呃……当然,我不反对年轻人在一起多接触,但还是要适当注意影响。咱们是工作队,当地干部对咱们是很信任很尊重的,现在群众已经有点反映了。当然,我知道你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他也比你小,可总归人言可畏,特别是这种事,弄不好身败名裂,也可能我言重了。”
我万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一段严肃的告诫,脑袋涨得嗡嗡一片,哆嗦着问:
“反映什么了?”
“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啊。”
肖科长走了好久,我还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胸口堵着一团闷气,既无处发泄,又欲罢不得。疑心地环顾左右,在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面孔里,不知藏了多少讪笑。热衷于对别人私隐的窥探,历来是国人的一大精神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