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0/21页)

爷爷提着破篓子发动三个孩子用手拔着丘陵上的野草。不远处是秋收后的花生地,爷爷发现了新的目标。于是旷野里,冷风抖动着,掀起破碎的衣片。四个黑点,一个老头,带着三个看上去孱弱的小个子,时而蹲着,时而撅着屁股,单指慢慢地捏着土沟里的花生叶。老头一边捏,一边不断地拖拉着那破篓子,落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阴历十一月十三,太阳出来老高了,爷爷用二斗麦子打了十个火烧。其实不是打火烧,应当是烙火烧了,没有爷爷真正抗日前支起炉子烧煤打的火烧那么正宗了。这火烧就是爷爷和奶奶慢慢的添柴草把锅烧热,然后一个个在锅里烙熟的。

四叔、五叔看着烙出略带黄铜色的火烧,吸吮着指头。

“娘,我想吃!”五叔说。

“五子,这留着卖了籴麦子换本钱,你等我给你烙啊!”奶奶准备用表爷爷给的一点地瓜干面搀上点小麦面粉给四叔和五叔烙点吃。再剩下点面粉还要给姐姐做点面疙瘩汤喝。

父亲用一个“院子”[3]装着十个火烧刚要去安丘城里卖,一开门看见来了表爷爷。

“爷,娘,俺表大爷来了!”父亲急喊。

即使到现在为止,父亲一提起表爷爷张宪林来,就激动地掉着泪说:“没有你表爷爷,就没有我们这一大家人啊!”

表爷爷头带他那多年的毡皮帽,身穿黑袄,脚上单鞋满是泥巴,胡子满是冰碴,呼出的热气一圈一圈地绕着,一条扁担压得他那矮小的个头愈加矮小。扁担一头由芦苇、乱树枝组成的柴火上还挂着个包袱,另一头是一大卷芦苇席子。

从老兵马营到安丘城近30公里,表爷爷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来的。

“兄弟,这么大冷的天,你还来啊!你怎么不穿乌拉啊?”爷爷怎么也没想到是表爷爷。

“那乌拉穿着走路不方便。今天是安丘大集,我来卖席子。顺便给你带来些柴火和干粮。这柴火是我从河边搞的,干粮是昨晚你兄弟媳妇烙的。”表爷爷说着,打开包袱,里面装了十多个“耙菇”,是玉米面和地瓜面做成的。表爷爷给父亲、四叔、五叔各一个,又给了大娘一个。

“孩子们,快吃,别饿着!”表爷爷说。

四叔和五叔抢过来就吃,“耙菇”虽然是凉的,酥酥的,但吃得好香好甜!“等一等,我给你们热热!这孩子!”奶奶说。

父亲掰了一块,另一块给了奶奶。

大娘掰了一块,另一块给了爷爷。

“兄弟啊,幸亏你啊!”爷爷哽咽着。

“我们亲家何必来客套。他妈的,在飞水东碰到了值班民兵查我,问我带这么多东西干吗?我说卖啊!他们也没咋的。”表爷爷说。因为我二姑夫在武工队里干,表爷爷在村里威信又高,儿女多,户门大,表爷爷一般不在乎。

表爷爷在堂屋里转身看奶奶在敞着锅做饭。

“二哥,怎么没有锅盖垫啊?”表爷爷问。

“兄弟,哪有啊?就这样凑合吧!”爷爷说。

“这样不行,这样怎么做成饭?”表爷爷说。

“表大爷,你先歇歇着,我去卖火烧了!”父亲和表大爷打招呼去了南关大集。聊了有一袋烟工夫,表爷爷说:“我该走了,集上该上人了,赶完集我就不来了,下一集再来看你。”说着,表爷爷把席子分成两捆挑着去了南关大集。

阴历十一月十八又是安丘大集,表爷爷不仅带来了柴火和干粮,还带来了一个烧熟的咸菜疙瘩,最让奶奶惊喜感激的是表爷爷带来了一个锅盖垫。虽然是用薄薄的芦苇编的,但对这样一种生活的爷爷来说,已经很奢侈了。

“盖垫凑合用吧,我昨晚编的,这好编,多的是苇子弥子,盖垫小收口收得不好。”表爷爷说。

“大兄弟,足够了,足够了,这样盖垫就很好用。”奶奶感激地说。

以后每逢三、八安丘大集,表爷爷总是挑着柴火,蒸好“耙菇”,给爷爷一家带来,风雨无阻。爷爷一家七口人幸亏表爷爷的接济,不然是没法活下去的。

有了表爷爷送的盖垫,奶奶能盖着锅做饭了,饭做的熟,还省柴火。

“唉!啥日子啊!做饭连个风锨(箱)都没有!”奶奶一边用木棒拨拉着锅灶里的柴草,一边叹气。柴草由于没有风锨(箱)燃烧不好,冒着黑烟,呛得黑褐苍老的奶奶直流泪。衣服上、脸上、头发上满是灰,挂着草屑。

南关大集东来顺饭店。一个十六七岁的干瘦的矮个小伙子,干瘦的长脸,本来只有一只精明的眼睛由于现实的折磨而变得无神,而那只眼睛更加无神。身穿露着棉絮的破棉袄。一手挎一个“院子”,里面装着八个火烧,一手端着一碗胡辣汤。这胡辣汤很简单,主要把花椒、胡椒、辣椒用布包起来加盐、黄花菜、面筋、粉丝煮,最后把胡辣汤盛入碗中,淋上香油、酱油、醋,洒上胡椒粉、味精、葱花、香菜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