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2/21页)

“不!老二啊,我何尝不想回去啊,但不能回去啊,回去也像小祖官那样被乱石砸死啊!”爷爷更是凄凉。

父亲无言。

腊月初三,父亲提着破篓子去南关大集打扫花生皮。“进入腊月步入年”,大集上已经隐隐约约透露着年味。散散落落的卖鞭炮的,用一根粗铁丝卡住一个大炮仗,点燃一根香,用燃烧的香头凑近炮芯,轻轻一吹,“哎!哎!小心喽!看俺的炮仗!”“咣”的一声,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个别富有的孩子忍不住掏出钱来买点解馋。这时候放整个一只鞭的还少。卖年画的拣些石头,把画的四角压住,任北风在吹着,自己蜷缩在墙角下,等着生意。一个老头在卖一种深黄色的地瓜糖,馋得父亲直流口水。邻村的李二狗自己用泥巴垛了个炉子在卖烤地瓜,手带一副破棉手套。“地瓜,地瓜,烤地瓜,滚瓜烂熟香甜的烤地瓜!”那味道飘到父亲鼻孔里,父亲禁不住吸吮了几口。

大集上的人明显的多了。父亲边打扫着散落的花生皮,边低头看那“年年有余”的扑灰年画。有人在后面戳了他一下。

“仕途啊,在这里啊!”父亲回头一看,是他老姑家里的近亲张锅炉子。“啊,是大叔啊!”

“仕途啊,你还不知道吗?你们家(回)不去了!”张锅炉子说。

“怎么了?为什么?”父亲如晴天霹雳,惊问道。

“你们村里有个外号叫‘火炉子’的?”他问。

“是啊,是我的一个本家大爷爷,很近的大爷爷。”

“他前天晚上被国军打死了。听说你大哥也回去了。”

父亲一听,腿肚子哆嗦着提着破篓子就跑到南关找到了“鬼的好”高瑞云。他肯定知道信息。高瑞云正在卖火油,实际是国民党安排他在以卖火油名义打听刺探各方面信息。

“大叔,是前天晚上我‘火炉子’爷爷被国军打死了?”父亲怕周围有国民党便衣,偷偷地小声问鬼的好。

“是啊!”鬼的好说。

“咱村干国军的谁回去了?”父亲问。

“都回去了啊。”鬼的好说。

“俺大哥也回去了?”父亲问。

“回去了!”鬼的好说。

“俺哥哥住哪个地方?”父亲问。

“你大哥在西关一个很大的五间房子的大院里。”鬼的好说。

父亲拔腿去了西关。穿过几个曲曲弯弯的胡同,父亲好不容易找到大爷所在的部队驻地。

“站住!找谁?”站岗的问。

“我找李仕昌,就是跟着李竹明干会计文书的那个高个的。”父亲回答说。“啊,仕昌啊!进去吧!往右拐,第一排房。”哨兵说。

父亲在大院里一站,看见一间比较气派的房子,里面是李竹明。当他向右看的时候,他透过玻璃看见大爷在房间里的同时,大爷也看见父亲了。大爷担心父亲来说啥,跑了出来。

“你来干什么?”大爷拉着个脸,脸色很难看。

“哥哥,咱大爷爷被打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

“你快家去吧!别管那么多!”大爷不容置疑。

“爷,坏了!完了!咱爷们完了!这回彻底完蛋了!咱回不去了。俺‘火炉子’大爷爷被打死了,俺哥哥也回去参加了。”父亲回家告诉爷爷。

“什么时候打死的?”爷爷问。

“腊月初一晚上。我去找俺哥哥了。”父亲说。

“你去找你哥哥回来。”爷爷说。

父亲只好又返回去找哥哥。

“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去吧!”大爷说。

大爷黄昏回到了三里庄。刚进门,碰到大娘挎着个“院子”出去要饭回来,要了一天的饭,“院子”里只装着半碗七长八短的地瓜秧子头。

大娘看见大爷,把“院子”一扔,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哭这命运,哭这生活,哭得肠断心碎。

“呜……呜……”一家人跟着都哭。

“瑜啊(大爷乳名叫瑜),你看着我和你娘死的展慢(太慢)了是咋?”爷爷呜呜地哭着和大爷说。

大爷没法说,也没的说,只顾哭。

天已昏黑,大爷看时候不早,泪戚戚地抱了抱姐姐,走了。

父亲说的“火炉子”爷爷就是李孟仲。李孟仲这名字我是太熟悉了。记得我小时候在村里上小学,每年给村里20多个烈士扫墓时,大队长王成才总是唾沫四射介绍我老爷爷李孟仲的事迹。可惜那时记忆不深,就听着玩,一直到多年后,我在父亲的采访中才彻底弄清楚了李孟仲老爷爷死因的前后。

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1947年腊月初一,黄昏大约6点,大爷正在赶写一篇关于《安丘防御情况的报告》。种种迹象表明,昌潍大平原有一场规模巨大的血战,而安丘离潍县只有30公里,扼徐州、南京、临沂与潍县之要道,战略位置尤其重要。从1947年5月16日孟良崮战役结束之后,共产党华东野战军胜利地粉碎了国民党对山东的重点进攻之后,根据形势的发展组成了外线兵团(亦称“西线兵团”)和内线兵团(亦称“东线兵团”,后改称“山东兵团”)。外线兵团由陈毅、粟裕带领挺进鲁西南,进军豫鲁皖苏,执行外线作战任务。内线兵团由张界朋、谭震林指挥,留在山东境内,策应外线作战。国民党乘共产党主力外出之机,又拼凑了6个师的兵力大举进犯胶东解放区,山东兵团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胶东保卫战,经过5个月的浴血奋战,粉碎了国民党的“九月攻势”,并乘势收复了除少数据点以外的大片地区,扭转了山东战局,迫使国民党转入了“点线防御”,被迫加强胶济线、津浦线的设防工事,强化济南、兖州、潍县、青岛、烟台等城市的防御体系,妄图以此阻挡共产党的攻势,维持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