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1/21页)

父亲为了卖火烧,免费为老板打工,换得在店里卖火烧的机会。

“大爷,您看您喝胡辣汤,就吃个火烧吧?”父亲小心翼翼地把热气腾腾的诱人的胡辣汤端到一个老头面前。老头看来也是个做买卖的,腰上别着一杆秤,腿旁边放着一个席子编的空篓子。

“孩子啊,我也想吃啊,可我今天卖芫荽就卖了20块钱,家里打油买盐就指望这点了。”老人同情地说。

“大爷,你就买个吧,我一家七口人就等我卖了火烧买吃的。”父亲哀求说。

“不行啊,孩子,我实在不能买啊!我喝碗糊辣汤就足够了。”老人说。

“这位大哥,您就吃个火烧吧!”父亲重复地端着糊辣汤重复地卖着火烧。

快下集了,上店的人逐渐多起来。

老板姓张。他肩头上搭块油光光的毛巾,不断地招呼着客人。

“呀,老兄啊,敢情是发财了,不愿到我这小店里了。”

“哪说的,出了个远门,这不刚回来。”

“快坐!快坐!小李,快给李老板端碗糊辣汤暖暖身子。先吃个火烧垫垫饥,5块钱一个。”张老板说。5块钱在当时是指国民党币,钱很毛,5块钱买不了多少东西。

“好啊!”那李老板很痛快。父亲向店老板投去感谢的眼光。

火烧卖上了,张老板为了感谢父亲对他的帮忙,端给父亲一碗糊辣汤。

“小伙子,快喝吧!这么冷的天,也感谢你帮忙。”

“多谢大叔!我幸亏你帮忙!”父亲感激地说。

安丘南关大集的菜市场,爷爷则佝偻着身子,领着四叔,提着那个破篓子,一手拿着个破笤帚,一边小心地躲闪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扫着地上的花生皮,一边眼扫着那些卖白菜的,看有谁扒下点白菜帮来,爷爷跑去赶紧拣起来,放到一个破带子里,回去好洗一洗腌咸菜吃。

“啪啪啪啪,十里铺,十里长,临年过节发财旺;十里铺,十里长,求您一块白菜帮;天地冷,人心暖,求您烂菜好过年……啪啪啪”爷爷领着四叔,打着快板,沿摊讨要着。

“哎,老头,一边去,别耽误我生意!”有时爷爷还遭到白眼呵斥。

爷爷只好躲到到一边,等人家下集了再去拣丢在地上的那点带着烂叶的白菜帮。

卖完火烧,父亲再去粮食市场籴麦子,以备下一次打火烧。但粮食越来越贵,国民党钱越来越毛,表爷爷给的二斗麦子的本钱根本周转不动了。

爷爷连火烧都打不起了。

爷爷明显的老了,不到60岁的人,眼睛浑浊,步履迟缓,生活的困苦压抑使他麻木迟钝。奶奶没办法,仍和大娘出去讨饭。哪有的讨啊,经常空着碗回来。五叔则在家里照看姐姐。

即使表爷爷每隔5天来送一次柴火和干粮,可这是七口人啊!爷爷一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深夜,爷爷睡不着,迷迷糊糊地做梦。山川寂寥,万霜红染,淅沥萧飒,烟霏云敛,凄凄切切。苍茫凄凉的旷野,爷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了一个金光灿烂的地方。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走近后又像似曾相识。光华四射,熠熠生辉,分明是光的天空,光的大地,光的海洋。那些光芒似水若水般地波动着,光线一波一波地耀眼般的明亮,不时地随风摇动,金色的光芒时而骤起,时而伏下,时而奔涌,时而静息。倏忽间,那些光芒又变得很遥远,似乎退到天边的尽头,就像一枚太阳悬在那,远远地、悄然地向人间释放美丽的光芒。他在那些光芒涌来的时刻,忽然用手一抓,真抓住了一把,用手一攥,有着坚硬的质感。他细细一看,像碎金,又像谷粒。他翕动鼻子嗅了嗅,一种极熟悉的谷香沁入肺腑,好久没有闻到这种气味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捂在鼻子上,尽情地闻啊,闻啊,神情完全迷醉在光芒四射的谷香里。突然,他又发现了一片红彤彤的辣椒地,色彩斑斓郁郁葱葱,个个丰满,玲珑红脆欲滴,爷爷边摘边吃,越吃越香,火辣辣的,辣椒由嘴辣到嗓子辣到肠胃,翻江倒海,爷爷抱着肚子难受地蹲下。恰好父亲来了,看爷爷那么难受,问道:

“爷,你怎么了?”

“胃难受!吃辣椒吃的,想吐。”

“爷,咱回家吧!”

“哇!”爷爷吐出些绛红色的东西。他眼睛恍惚,就像潜水视物模糊,眼前老是那脑浆四飞的白加红的东西,堵得他胸口喘不过气来。

“不!不回去!我不想被乱石头砸死!”爷爷狂叫着。

“爷,你怎么了?做梦吧?”父亲拍了拍爷爷。

爷爷完全清醒了,他知道那是似梦非梦的饥饿状态的折磨。

“爷啊,不能再这样流浪了,眼看在这活不下去了,我们回去吧?”父亲凄凉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