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8/18页)

“你给我洗洗脚。”晚上,昏暗的灯光下,奶奶端坐在破旧的干净的炕上,说话柔弱的像一只冬日几天没有进食的小绵羊羔。她的背后是那床嫁给爷爷时的几十年的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奶奶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父亲慢慢地轻轻地把奶奶扶起来,脚耷拉在炕下,一只手搀着奶奶,一只手给奶奶洗脚。父亲用温水把奶奶脚泡好,撩着水,自上到下,像抚摸着一块洁白高雅的玉石,用手从脚趾缝到脚面细细地柔柔地搓净。

“你把盆里水倒掉,洗得不干净。”奶奶边说着,边拿起那把她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破木梳子把自己零乱的头发蘸清水细细梳理整齐。

“娘,两遍了,洗干净了。”父亲起身说。

“你再把脚趾甲给我剪一剪。”奶奶说话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温柔。父亲赶紧从针线笸箩里找出那把生锈的剪子,一点一点地剪着。

“这脚拇指的指甲都长进肉里去了,把它抠出来。”奶奶说。父亲一看也是,用剪刀尖处轻轻地来回抠着。

“好了,干净了,你也歇着吧。”奶奶对父亲说。父亲轻轻地让奶奶躺下。第二天,四叔、五叔还没回来,大姑也忙得没来,二姑因为修建牟山水库要移民吉林在家里收拾,家里只剩下父亲一人。

“你说这天就怪了!夜来(昨天)囊(那)么些绿豆蝇。今麦儿(天)一个也没有了,屋里干干净净的。”父亲流着泪回忆说。

奶奶什么病也没有,不是没有,是父亲说不上什么病。只是饿得浮肿后慢慢平静地死去,被饥饿慢慢折磨而死。

在那个年代,奶奶是所有饿死的人中的一个最简单的个体。1959年、1960年,1500口人的秦戈庄村饿死了276人。

“娘,娘啊,你醒醒!你醒醒!”父亲摇晃着奶奶。悲怆的父亲在家里哭得天昏地暗,眼泪都哭干了。

[1]一种切地瓜干的工具。[2]用丝绦或布条编绾而成的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