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桥(第2/4页)
我外祖父去爬桥塔时,在医学院上二年级。没有摄像,没有警察,也没有朋友。他没有将计划告诉任何人,不知道在行动之前,他是否酝酿已久。也许他只是恰巧在这里,看到有机会便抓住了,吊起一根钢缆便开始向上爬。攀爬之初是很容易的,钢缆几乎和地面平行。而后夹角会大幅变陡。钢缆从安全岛处向上展开,桥也在此处从河的上方探出。我想象着他越爬越快,手脚并用地攀向塔顶。那时侯正值夜间,下方的河流仿若黑暗的泥沼。我能想象他爬得有多么专注,从他那交替向上的双脚;从他必须竭力维持重心的力道;从他的呼吸,与他的平衡力。
最终他抵达了钢缆的顶部,移步到塔的平顶上。那里有些建材箱,少量的钢材,以及几个电线圈。每每起风,他便能感觉脚下的塔在晃动。他本打算爬上去就马上折返,但那一刻,置身绝壁之巅,独自面对黑暗,他感到寸步难行。他坐了下来,找了块还算结实的地方靠着,在寒冷中战栗。
无论我们是否乐意,我们的大脑都在自发且孜孜不倦地做着同一件事,即建立连接。这种连接从原义上来说,就是我们的神经元在“滥交”,不断伸着其饥渴的轴突去接触其他神经元。而这种连接还有其喻义:以一种我们熟稔的方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激起无数细小的时空旅行。某种焙烤咖啡豆的几个分子靠近你的感觉神经,这些神经旋即向你的嗅球发出信号,并向你上次在另一个时间地点闻见同样豆子的瞬间,搭起一座转瞬即逝的桥梁。当你走在繁华街道,一个女人讲着电话与你擦肩而过,她听见了什么而突然发笑,那笑声令你心弦一紧,不自觉地联想到让你数月夜不能寐的前任女友。
每当我想起外祖父在那个塔上,思绪便将我猛拉回那个关于我自己的相似的夜晚。那天晚上的记忆始于我正沿着一个墓穴的窄窄通道向上爬,我知道前方有个高石墙的缺口,我可以从那里进入吉萨高原(Giza Plateau),它位于开罗市郊,有大片保存完好的自然沙漠和人工山丘。然而,当我出了墓穴置身沙漠,我发现自己无处容身。这时我离胡夫金字塔(Great Pyramid)大概有几百米,我开始快步行走,途经一些家用帐篷,这些住家白天会向游客租赁一些毛发蓬乱的马和叫声滑稽的骆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只狂吠的狗,它们向我跑过来。"Emshee!"我用一个在埃及待了一年所学的屈指可数的阿拉伯单词喊道,“走开!”它们跟我保持着距离,并在我快到高原顶端时溜走了。
吉萨金字塔群(Giza Necropolis)包括六座金字塔,但只有三座最大的可以称为“大金字塔”。而这三座中最为宏伟的那一座,就是人尽皆知的“胡夫金字塔”。它果然名副其实,其壮丽根本不能用任何照片体现出来。你在毕生所学中积累的一切,关于它的概念和用途,你所了解的建筑,你对它形态、位置、形状和规模的笼统知晓,在你看到大金字塔的那一刻,瞬间都消失了。
但这并不能让我们忘却金字塔长期所遭到的破坏。这种破坏始于7世纪时伊斯兰对埃及的入侵,那时金字塔两侧和台阶上光滑的白色石灰外壳被剥取下来,用来建造清真寺。而对金字塔的后续破坏可谓是“用心良苦”。现代埃及人不再有意地毁坏国家的奇迹;他们只是为其附上了一些全然没必要的赘饰(看看那些陋不可堪、叮叮当当的骆驼就知道)。比如胡夫金字塔吧,其地基右侧有一座破旧不堪的博物馆,在那里蹲了12年,现在岌岌可危。看看那博物馆,还有他背后立着的雕像,我无时无刻不在叹惋,人们对建筑和工艺的掌握,在过去的4500年退化得令人吃惊。
还有那些灯光秀。每天晚上的8点,埃及文物最高委员会(Egyptian Supreme Council of Antiquities)就会在吉萨高原上制造一场迷幻景象。几百个外国人坐在狮身人面像(Sphinx)下面的一个竞技场里。在接下来45分钟里,游客会看到可笑的平克·弗洛伊德式的镭射灯和闪光灯,它们的光线投向胡夫金字塔一侧,同时出现阿滕伯勒(At-tenborough)腔调的解说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干冰烟雾。
不过那晚,我还得感谢这份俗气。我将自己的冒险定于当晚灯光秀的开场。开场后,我看到镭射和闪光投在胡夫金字塔的南端,于是我从西侧跑向金字塔。我希望灯光秀能让那些在高原上巡逻的守卫分散些注意,或者让他们感到有些晕眩,我抵达金字塔之后,便立即登上第一级石块并开始了攀登。每一块石头约有四五英尺高,每个突出处大概两到三英尺宽。我迅速向上爬,目光尽力向上看。金字塔占据了我绝大部分视野,而其边缘是颤动着的异色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