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每一天都是独自一人(第7/8页)

外祖父最终没有得到他梦想中的跑车。在他去妹夫的生日聚会的路上,他走错了出口,停下了他为这次旅途选择的车(一辆相对沉稳的本田序曲),开始倒回新泽西收费站,往岔路口倒着车。

他的车被另一辆车撞了。他的妻子受伤不严重,但他当场死亡。

1968年,布伦达·米尔纳和苏珊·科金合作了一篇文章,名为《对海马遗忘综合征的进一步分析:对H.M.的14年追踪研究》(Further Analysis of the Hippocampal Amnesic Syndrome:14Year Follow-Up Study of H.M.)。文章谈论了当亨利在做一些新测试时,所表现的细节,比如他做了一个名为《戈兰不完整图片测试》(Gollin Incomplete Pictures Test)的测验,测验要求他试着辨认出某件物体的图像,即使图像是不完整的。比如说,他会看到一张飞机的图像,只有机翼、机身、机尾的一些模糊轮廓。如果他无法辨认出来,他就会被展示以同样图片的另一个版本,只是这一次的图片变得更为完整了。每张图片都有五个版本,最后一个版本是完整的。和期待的一样,第一次接受测试时,亨利的表现和非遗忘症控制组的表现一样。“这个结果进一步证明了,H.M.的感知觉能力几乎未受影响,”米尔纳和科金写道。当她们一个小时之后再次给亨利做这个测试时,他的表现有所进步,但不像正常有记忆的人那样进步那么多。“第一次接受测试时,”她们总结道,“H.M.的表现几乎和控制组没有差别,但是在重测中,他的进步明显比控制组要小。”

这是米尔纳写的最后一篇有关H.M.的文章。当时,她的兴趣已经转向了其他病例和其他神经心理学难题。多年之后,在我与米尔纳的一次谈话中,她这样描述她与科金的关系:“我已经得到了所有我需要的认可。我获了奖,得到了很多。我一生不止研究了H.M.。因此,你知道的,我希望也有很好的发展……不可否认我确实在H.M.身上完成了基础的工作,而且她是我的学生。”米尔纳又补充了一点她的看法,“科金是一位能干、谨慎、认真的科学家,但不是非常有创造力。我觉得她自己也会承认这一点。我也有一些其他更有创造力的学生,但是没有比她更专注的了。”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1968年的论文并没有特别启发之处。正如之后十几年中大多数科金与亨利的工作一样,这篇论文提炼了米尔纳早年的开创性发现,而自身并没有什么突破。然而,这篇论文在关于亨利是如何体验这个世界方面,有个单一的突破性描述。

“每一天都是独自一人,”他说道。“不论我有什么样的快乐,也不论我有什么样的悲伤。”

每日。

每周。

每月。

每年。

它们留下了痕迹,有的很淡,有的很重。

它们都沉积了下来。

它们编入了我们的心灵里,成了一系列的因果链。

它们变成了故事。

最后,这就是亨利和我们之间的不同:亨利不再能留在当下,不再能产生新的记忆,这也意味着他不再能讲述甚至理解故事,至少不能理解那些持续不止几个月的故事。

我们可以。

我们可以做到的还不止这些。

我们可以改变故事。

有时候,你发现某些事情正在无法挽回地改变,你对过去的理解,加上新的视角,就会开始质疑过去的理解。

这种改变在一座疯人院的文档中、在科学家的办公室中、在图书馆的地下层中发生着。

或者说,当你坐在一位老人家里的脚凳上,听着他回忆起你外祖父的某些印象,这些改变也会发生。

有时候,你所以为你了解的一切,你所以为你讲述的故事,几个词就能改变这些。

“每个人都很喜欢比尔,”卡尔·普利布拉姆说道,“他是个受人喜欢的人。但是……”

他停顿了。

“我觉得,给自己的妻子做精神外科手术的人值得怀疑。因此,我对这一点的看法有所保留。”

他告诉了我他所知道的,或至少他能记得的。

他觉得,那次手术应该发生在1950年左右,那种手术正是眼眶环切术,更准确地说,是我外祖父发明的一种伤害不那么大的额叶切除术。手术是在哈特福德医院执行的,而不是在生活研究所做的,普利布拉姆认为,这部分是因为,自己是生活研究所的研究领导,他已经表达了对这个计划的伦理限制。

在我的采访过程中,凯瑟琳·内维尔和全职看护人马琳(Mar-lene)都一直坐在我旁边,她们都告诉我,她们记得,卡尔曾告诉过她们,自己有一位精神外科同事,他给自己的妻子做过手术。

“我之前不知道那就是你外祖父。”内维尔说道。

我坐在那里,钢笔停住了,头脑在飞速运转。这有可能吗?我回想过去的那段历史。我外祖父给上百位有着和我祖母同样症状的女人做过手术,为什么他不会给自己的妻子做同样的事情?倘若他相信着自己所做的事情,倘若他觉得自己能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