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口女(第10/22页)

又市造访的,是久濑棠庵位于下谷的草庵——虽然不过是一户长屋。

久濑棠庵自称是个曾为儒学者的本草学者,真正身份却无人知晓。虽然此人博学多闻,看来的确有学者之姿,但总教人无法参透他究竟是靠什么样的差事维生。总之,此人虽身世成谜,但也和又市及长耳一样为阎魔屋效力。

“好吧。两位要老夫帮些什么忙?”

“你不是个学者?角助曾说只要不是正经事,你什么都清楚。因此想向你借点知识。”

呵呵呵,棠庵以女人般尖利的嗓音笑道:“向老夫借知识?”

“否则还有什么好借的?瞧你这地方,看起来和我们一样一贫如洗,还生得这副寒酸样。既没有高超武艺,也没有万贯家财,看得我们反而都想借你点东西了。”

“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说得没错?”

“老夫是靠这个糊口的。”老人伸出食指,朝太阳穴上敲了敲。

“靠脑袋?”

“没错。诚如你所言,老夫从未举过比笔更重的东西,几乎要连两腿该如何跑都给忘了,饭菜也吃不了多少,平时尽可能保持不动。”

“听来活像条鱼干似的。”

“的确像条鱼干。动得多了,消耗也多。消耗多了,就得多补些什么。少了就得补足,若不补足,迟早将消耗殆尽。此乃世间常理。人不都是饿了就得吃饭?”

“因此,你尽可能维持肚子不饿?你这家伙未免也太滑稽了吧。”又市高声大笑道。

“总而言之,天地万物大抵皆循此道理而成立。例如水往低处流,黑夜无日照。万物皆是用了会减损,存了便增多。正因用了要减损,方有损料产生。”

“这不是废话?”

“不过,有两种东西是违背这道理的。”话毕,棠庵睁大双眼,接着又朝太阳穴上敲了敲,“就是此处。”接着又指向胸口,“以及此处。”

“你指什么?”

“知与情。”

“情?”

“没错。容老夫打个比方:存货入仓,只要有进无出,终将被填满,无法容纳更多货物,不管仓库再怎么大,都是同理。但知识再如何蓄积,也不至于填满;再怎么学习,脑袋也不会膨胀。累积新知,能够永无限制。此外,亦是再如何使用,也不会减少。倘若使用过度将使知识减少,贤者的脑袋岂不是马上要空无一物?”

“你们这些学者还真是麻烦。”

“的确麻烦。至于此处,”棠庵再次指向胸口说道,“欲望、执念一类东西,同样毫无际限。此外,情爱亦是如此。亲子之情、夫妻之情、物欲、财欲、名欲,反之则有恨、怨、嫉、妒,可谓永无止境。既可能无限膨胀,亦可能无故消弭。”

“人岂能以道理论断?”

“的确不能。硬是以理论断,必将有所扭曲,总会有哪儿不对头。而人,要么对此佯装不知,要么适当压抑,方能安稳度日。对此类情况,老夫极不拿手。”

“极不拿手?”

“老夫避免碰触人情、脾气、心境之类,仅以此处面对。”棠庵指向额头,继续说,“因此,今见又市先生登门造访,谈起西川家之事,老夫亦是倍感迷惘。倘若先生欲询问的,是那阿缝夫人或名为阿清夫人的婆婆之心境,老夫自是无从回答。为何有如此行动、如何使众人心服——此类问题,要如何回答都成。然而,欲得出看似有理的解释,虽轻而易举,却无一可妥善证明。凡是心境问题,往往连当事人自己亦无法论断。就连自己也无从理解,解释可能时时生变。故此,先生您……即便是红的,也能轻而易举将之说成白的。”老人说道。

“是没错。”又市最擅长的伎俩,便是以舌灿莲花说服他人。

“被人欺骗,指的不正是不知分辨所闻虚实,便对其深信不疑?”

“若被看出虚实,哪还骗得了人?”

“人心本就暧昧难清。自己是何想法、有何感觉、执着于自我、深信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这类话人人都说,实不过是自我欺骗,全都是错觉。不过是丝毫不察自己所言非实,故未察觉自己受骗而已。这次,想必两位也是代委托人行骗。总之,两位这次行骗,必是有所目的。”

想必的确如此。

“行骗并非老夫所擅长。”棠庵说道。

“真是如此?你上回不是还将几个商人及同心骗得团团转?还信口罗织了那段寝肥还是什么东西的——”当时棠庵的确煞有介事地编出一段说法,硬是将长耳布置的幼稚机关说成了真有其事。仅凭一张嘴,便让一伙人听得心服口服。

“那桩的确是真有其事。”

“真有其事?”

“老夫并非信口雌黄,不过是陈述一己所知。老夫当时所陈,均是诸国口传、笔述之见闻。至于如何论断虚实、如何看待解释,就看听者个人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