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台古意(第14/19页)
离开望月楼后,文彦博几人仍然对适才那富家公子黄河印象深刻。
张尧封道:“这位黄公子气度非凡,一定不是普通人。”文彦博开玩笑道:“如果能请来相士王青,说不定一眼能看出这位黄河公子是什么人。”
张尧封明明是寄人篱下的处境,却因为相士一语而改变命运,虽然庆幸自己能够因此与南京第一美人曹云霄定亲,但毕竟自己与相士所言的王侯之相还差十万八千里,听文彦博玩笑,不由讪红了脸,急忙告辞,自行回去文府。沈周、文彦博则跟随包拯回来包府。
拐上习字街时,远远见到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正在崔府大门前探头探脑地张望。沈周一眼认出那人来,道:“那不是府学的刻书匠人高继安么?”
应天府学负责应天全境的教育,需要大批图书作为课本,因而建有专门的书坊,聘请刻书匠人主持,自行刻书印书。这高继安是南京本地人氏,雕版手艺一流,但出活儿奇慢,府学提学曹诚实在不能忍受,新近又花重金从天下刻书中心杭州聘请了一名叫毕升的匠人。这毕升不知道用了什么新法子,制书又快又好,竟然后来居上,替代高继安成为新任官书坊主持。高继安自曹诚重建应天书院便开始主持书坊,本有元老资格,结果反而沦落为毕升下属。
正疑惑高继安为何会出现在崔良中门前,而且神态如此神秘,忽见崔府大门洞开,奔出来几名健壮的男仆,反扭住高继安手臂,强行往门内拖去。
高继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忽转头见到包拯一行人,如遇救星,忙道:“包公子、文公子、沈公子,救救我,快救救我!”
众人奔过去喝止仆人,问道:“做什么?”一名仆人道:“这老汉鬼鬼祟祟地在门前窥望,小的们疑心他跟主人遇刺有关,正要将他带进去交给我家小娘子审问个清楚明白。”
沈周忙道:“你是新来的么?居然不认得高司务,他是应天府学的刻书匠人。”高继安忙道:“正是正是。我跟崔员外认得,还帮你们崔府刻印过族谱呢。刚刚是凑巧路过贵府,有心进去探望,但又见大门紧闭,心中略微迟疑,所以才有所误会。”
那仆人闻言,又见有旁人作证,便命人放开高继安。高继安虚惊一场,再也不提“探望”二字,忙不迭地谢过沈周几人,一溜烟小跑去了。
沈周却是突发奇想,提议道:“我们去看看崔员外如何?”
他生平对医药兴趣极浓,听医博士许希珍说崔良中刀伤之余,身上还中了罕见的奇毒,不免极想亲眼一见。
文彦博忙道:“这不好。我们跟崔良中非亲非故,忽然前去探访,徒令让旁人起疑。而且应天书院上下向来对崔氏非议极多,我们跟他亲近,恐怕要犯众怒。”包拯却道:“好。”拔脚走进崔府大门,请门仆通报。
文彦博见状,只得和沈周一道跟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崔良中侄子崔槐亲自迎了出来,谢道:“几位公子有心,不妨先进来小坐。”
崔良中是天下第一大茶商,为人最好排场。其结拜兄弟马季良在京师汴京有处私家园林,号“马季良园”,是开封有名的探春赏花盛处,声名不亚于秦王赵廷美之玉春园。他也立志要修筑一座不亚于马季良园的园子,花费巨资在庭院中挖了一个巨大水池,引水灌池,植满荷花,取名“莲花湖”。湖上修建了玲珑别致的曲桥,岸边种满垂柳,画桥如虹,流水似带。每到夏季,还有“荷花红粉绽,杨柳绿荫横”的美景,算得上是南京风光最旖旎的私家园林。
崔府待客的花厅临池而建,此刻荷叶新展,无穷碧绿,十分养眼。崔槐引着三人进来花厅坐下,命人奉茶。
花厅正堂墙上还挂着一幅楷书,却是唐代才子元稹的《一七令》:
茶。香叶,嫩芽。慕诗君,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麴尘花。夜后连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乱岂堪夸!
此赋茶词是元稹和好友白居易聚会时所作,形象描绘了茶的来源、采制、品性、烹饮和功过等诸方面知识,挂在崔良中这样的大茶商家中,倒也十分贴合身份。
其实茶诗真正写得好的是本朝前任宰相丁谓,文追韩愈,诗似杜甫,被人誉为“今日之巨儒”。有《煎茶》一诗写煎茶过程,内中道:“轻微缘入麝,猛沸却如蝉。罗细烹还好,铛新味更全。”又有《北苑焙新茶》一诗写品茶的色、香、味:“头进英华尽,初烹气味醇。细香胜却麝,浅色过於筠。”俱是绘声绘色,形象之极。崔良中还特意花重金托人求了一幅丁谓的手迹,一度四处炫耀,悬挂在厅堂最显眼处。可惜丁相公太过聪明,名利之心太重,竟然要与刘太后争权,最终机关算尽,失势被贬。此后,崔良中也绝口不再提“丁谓”二字,丁公手迹自然也被取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