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台古意(第15/19页)

文彦博见那幅《一七令》楷字古朴典雅,诗中有笔,笔中有诗,自有一股才子的风流蕴藉,料想必是元稹原作。花厅靠近荷塘,时时侵染水气,其实对字画多有损伤,猜测崔良中不过是出于炫耀,才有意将元稹真迹挂在这里,心中颇感到惋惜。

崔府素来欢喜以茶道待客,花样百出。等了一会儿,几名婢女鱼贯进来,先在各人案边摆上一副砚格。又有人取来新摘下的荷叶,放在砚格上,一名男仆提着一把大铜壶进来,将铜壶中的茶水倒入其中。一名婢女手持一枚玉簪,用簪子刺莲叶中心,让它们与莲叶长柄相通,再将叶柄弯过来,如象鼻一般,一一交到包拯几人手中,说道:“请公子拿着这个饮吸凉茶。”

沈周最喜新奇事物,看得目不转睛,听婢女说要用荷叶叶柄饮茶,愈发觉得有趣,笑道:“这是甚么喝法?好生奇怪。来,让我先来尝尝这有趣的凉茶。”

崔槐道:“这叫碧筒茶。据说这样饮茶,茶味杂莲香,香冷胜于冰。”

沈周忙吮吸了一口,但觉荷香入脾,茶中有凉,凉中蕴茶,清新爽气,忍不住赞道:“好巧妙的心思!”崔槐道:“这是我堂兄崔阳想出来的。他生平最好茶道,最好出奇。”

崔阳即是崔良中独子,自负是天下第一茶道高手,去年在“尪公诞斗茶会”上与人斗茶败阵,激愤之下自杀,也是一件憾事。

包拯却对茶道一类毫无兴趣,略略吸了一口,即起身道:“多谢崔公子招待。不知可否方便带我们到崔员外床前一见?”

崔槐为难地道:“家叔尚在昏迷中,怕各位见也是白见。而且府中现下由我堂妹崔都兰当家,她性情冷淡,不喜外人,更不愿意外人去打扰家叔。之前应天知府晏相公曾派人来探望,都被她拒之门外了。”

文彦博起初反对探视崔良中,但既然已经进来了,少不得要想法子达到目的,忙指着沈周道:“这位沈周沈公子是当世名医,精通医术。如果能让他看看伤势,说不定能有办法让崔员外及早醒过来。”

崔槐原是淮阳人,是崔良中长兄之子。其母裴德淑出身于著名的绛州闻喜裴氏[16],是故灵州知州裴济之女。灵州被党项人攻陷后,裴济死难。消息传入中原,身怀六甲的裴德淑当堂小产,生下崔槐后即死去,因而崔槐实为遗腹子。他五岁时,父亲又病故,改由其叔崔良中抚养长大。虽然是叔侄之亲,但毕竟还是有寄人篱下之嫌,加上崔良中长年在外,崔妻对待崔槐也不如何亲昵,由此养成他懦弱隐忍的性格。目下崔良中昏迷不醒,其妻和其子均已亡故,按道理应该由他这个自小在崔府长大的侄子来主持大小事务,而不应该轮到来到崔家才几个月时间的崔都兰。然而崔槐终究还是软弱,即使母亲、妻子双方均出自显赫名门,也不敢与庶出的堂妹崔都兰相争,而今他反倒像是崔府的外人了,凡事不敢随意拿主意,加上他也不相信年纪轻轻的沈周会是什么当世名医,只迟疑不答。

沈周道:“文兄有些过誉了。我不一定能找到令崔员外醒转的办法,但我略通针灸之术。令叔卧病在床,陷入昏迷,全身血脉不通,长此以往,就算最终能找到解药解毒,也会成为废人。须得不时施以针灸之术,助他打通经脉。”

这番话跟之前医博士许希珍的嘱咐倒是一致,崔槐又多信了沈周几分,但心中似乎还是不大情愿,踌躇很久,终于道:“那好吧,我领几位公子进去。但若是都兰出面阻止你们见家叔,我也没有办法。”当即领着众人来后院探望崔良中。

崔良中虽然读书不多,却爱附庸风雅,其内院居所是他特意请应天知府晏殊所题,名“兼隐”。庭院中花木争荣,翠竹扶疏,极见清幽。只是房门外守着四名男仆,面色不善,手中各执棍棒,挺身将房门挡得严严实实。众人一见之下便感到不解,不知道崔府为何会如临大敌,安排这么多人守卫在崔良中门口。

崔槐猜到众人心思,苦笑着解释道:“这是都兰的意思,她怕那害了叔叔的恶贼会再来杀人灭口。”沈周道:“官府已经确定凶手是曹丰,而曹丰也已经畏罪潜逃,还有必要这样么?”

背后有人接话道:“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轮不到外人来发话。”

众人回过头去,崔良中的女儿崔都兰面罩寒霜,正带着婢女急急走过来。

崔都兰姿色平常,但打扮得却甚是华丽,头上装饰着珠翠,穿着一身销金衫子加长裙,大约是心急之下走得太匆忙,差点儿被裙角的珠带[17]绊倒。身后的婢女慕容英忙伸手去扶,却被崔都兰将其手甩开,恨恨地提起裙幅来,一手便将玉珠等饰物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