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27/58页)

我们刚发出第一阵可怕的呼喊,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回应,声音是从那条船的船斜帆处传来的,很像是人尖叫发出的声音,听觉最敏锐的人也会感到吃惊而信以为真。此时,那船又是一次侧倾,使我们短暂地看见了帆船前楼部分,看清了声音的来源。我们看见那壮汉还是倚靠在舷墙上,头依然在一摆一摆的,但他的脸转了过去,所以我们看不到了。他双臂张开扶在栏杆上,手掌垂在栏杆外面,双膝上捆着一根粗大的绳索,绳子绷得很紧,一端绑在斜桅底部,另一头拴在一个锚架上。他背上的那部分衬衫被撕开了,露出了背,上面蹲着一只巨大的海鸥,尖嘴利爪全埋在了那尸体里面,羽毛上沾满血迹,正忙着撕咬那可怕的肉体。这时,帆船又转了点过来,离我们视线更近了,那大鸟似乎艰难地把血红的脑袋抽了出来,惊讶地看看我们,懒洋洋地从它正在饕餮的尸体上飞起来,直接飞到我们甲板上方,嘴里叼着带血块的肝脏般的东西,盘旋着,最后把这块恐怖的东西啪的一声正丢到了帕克脚下。愿上帝原谅我,但这时候,我心里第一次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我不愿说出来的念头,只觉得自己朝那块血迹斑斑的东西走了一步。我一抬头,与奥古斯特的眼神对上了,发现他眼睛里有一种激烈而热切的神情,这立刻使我清醒过来,向前一跃,颤抖着把这块恐怖的东西扔进海里。

被叼下这块东西的那具尸体,虽然以那种姿势被固定在绳索上,却很容易就因那食人肉的大鸟的一叼一啄而前后摆动,而正是这样的摆动才让我们以为那是个活人。由于海鸥从尸体上飞了起来,尸体上重量减轻了,便向我们半转了过来,整个脸部都暴露在我们眼前。天呐,我们从没见过这样让人感到恐怖的东西!两只眼珠全给掏走了,嘴边的肌肉也全没了,整排牙齿都露在外面。这就是让我们充满希望的那个笑容!这就是——我不能说了。我刚才说了,那帆船驶过我们的船尾,缓慢地、稳稳地转向下风。我们所有获救的希望和欢乐,也随着它、随着其上那可怕的水手,一起走了。刚才它从我们船边驶过时,如果我们有意,完全有可能想个办法登上船去,可是突如其来的失望,以及伴随失望而来的那令人发指的发现,让我们的心智和体力完全失去了功能。我们看见了,感到了,可就是无法思考,无力行动,等回过神来,天呐,为时已晚了!当那条船已经远离我们,我们所能看见的只剩下不到半个船影时,居然还有人认真地提出要游泳游过去赶上它,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事件对我们智力的影响有多么严重!

自从发生这件事情以来,我一直劳而无功地试图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无常命运在捉弄那条帆船。我刚才说了,它的构造和总体外观使我们相信是一条荷兰商船,上面水手的衣着也说明了这一推断。我们本来可以看清楚船尾上的名字,还可以观察其他的特征,那就能指引我们弄明白船的来龙去脉,可是当时大家都极度激动,因此根本没能注意到这类现象。从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所呈现的枯黄色来看,我们觉得那一船人是染上了黄热病或其他类似的可怕疾病而死的。如果事实正是如此(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想),从那些尸体的位置来看,死神一定是突然而无法抗拒地降临在他们头上的,其方式一定与人类所知最致命的瘟疫的流传特征很不相同。而且,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航海储备中不慎混进的毒药导致了这场疾病,或是吃了什么尚不知名的有毒海鱼,或海里的其他动物,或海鸟,才导致这场疾病——但是,这一事变把所有人都牵涉在内而且将永远牵涉在内,要弄清楚如此可怕莫测的神秘现象,仅做一些推测是根本没有用处的。

第十一章

当天剩余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傻傻地发呆,盯看着那条越漂越远的船,直到黑沉沉的天空遮住了视线,我们这才略微恢复了一点神志。饥饿和干渴的痛苦又回来了,使我们无法顾及其他考虑。然而,天亮之前我们什么都干不了,只好尽量把自己绑好,抽时间小睡一会。这方面我倒是做得比预期的好,一觉睡到天亮,那些运气不太好的同伴把我喊醒,我们再次设法从船舱里弄些补给出来。

此时海面上一片死一般的静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平静的大海——天气温暖宜人。那条帆船已经不见了踪影。我们开始行动,先费力地从前锚链又拧下一环,把两条链子都捆在彼得斯腿上,他再次尝试摸到那道舱门去,觉得只要能迅速去到门前,就有可能把它打开。由于船体此时比先前平稳得多,他希望这次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