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29/58页)

此时天色已暗,北面过来的一道涌浪使船体出现了一些颠簸。但我觉得现在可以信任这些同伴、让他们拉住绳子了,便又往主舱潜了三四次。在这几次潜水中,我捞上来两把有鞘的刀,一个能装三加仑水的空罐,还有一条毯子,但没有一样能当食物吃的。捞到这些东西后,我继续潜下去,直到筋疲力尽,但什么也没捞上来。夜里,帕克和彼得斯轮流潜下去,依然什么也没碰到。看来我们是白白耗费了自己的力气,便绝望地放弃了这一努力。

这一晚剩下的时间,我们是在难以想象的极度身心痛苦中度过的。十六日的破晓时分,我们急切地朝四周的地平线张望,看看会有什么获救的可能,但还是什么都没有。海面依然平静,只有像昨天一样的一道从北面涌来的长浪。除了那瓶酒,我们已有六天没吃没喝,很明显,如果再弄不到东西,我们熬不了多久了。我过去从没见过、以后也再不想看见像彼得斯和奥古斯特这样憔悴消瘦的人形,以他们目前这样的形状,要是让我在岸上碰见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从未见过他们。两人的脸完全变了样子,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我几天前还相处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帕克尽管也可怜地消瘦了许多,虚弱得连垂在胸前的头都无法抬起来,但还没憔悴到那两人的地步。他以巨大的耐性忍受着煎熬,不抱怨,还想尽各种方式来让我们鼓起希望。至于我自己,尽管航行开始时身体不好,体质也比较脆弱,我还是几个人中受罪最少的,没他们那么憔悴,而且神志十分正常,这让人很感惊讶,因为其他人已完全丧失智力,好像回到了第二个童年,说话时像呆子似地痴痴发笑,说的话都是些荒唐的陈词滥调。他们偶尔也会突然回过神来,似乎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们会凭着一股一时涌上的力量跳着站起来,简短地谈论起自己的前景,说话的样子尽管充满了极度的绝望,却完全理智。然而,也有可能我的同伴们对自己的情况和我对自己的情况有着同样的认识,而我也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表现出了同样的放纵和低能——对此很难有定论。

中午时分,帕克声称在左舷外远处看见了陆地,我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没让他跳进海朝那里游去。彼得斯和奥古斯特心情阴郁,没把他说了些什么放在心上。我朝帕克说的方向看去,一丝海岸的迹象都看不见——事实上我很清楚,我们离任何一处陆地都很远,哪里会心存那种希望。可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使帕克相信他是犯了错误。于是他像个孩子似地痛哭起来,又是抽泣又是喊叫,直闹了两三个小时,直到筋疲力尽,才睡了过去。

这时,彼得斯和奥古斯特几次想吞下小块的皮,但都吞不下去。我告诉他们得嚼了后吐掉,可是他们实在太虚弱,根本无法按我说的去做。我继续隔一段时间嚼一块皮,觉得这么做使痛苦稍稍减轻了些;我的主要痛苦是干渴,我真想去喝上一口海水,可一想到那些曾经和我们处境相同的人们的可怕结局,还是忍住没喝。

白天就这样慢慢地挨着,突然我看见东边有一条帆船,就在左舷船。看上去是条大船,离着有大约十二到十五英里,好像正对着我们驶来。同伴们都还没看见,而我暂时也不告诉他们,免得让我们因得不到解救而再次失望。等它越来越近,我清楚地看见它张着轻风帆径直朝我们驶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便把它指给受难的同伴看。他们立刻跳起来,再次表现出狂喜的神情,像傻子一样哭着笑着跳着,在甲板上跺着脚,扯着头发,一会祈祷一会咒骂。我受到他们这样行为的感染,同时也觉得这一次真的要得救了,便忍不住和他们一起发起疯来,躺在甲板上打滚,鼓掌,呼喊,以及其他类似的举动,以表达自己的感激和狂喜。可是,我突然间发现那条船船尾正对着我们,朝我开始看见它时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我立刻清醒过来,又一次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绝望。

我费了好大一会才使我可怜的同伴们相信,我们的前景真的发生了可悲的变化。可不管我怎么说,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我,那眼神和姿态像是在说,他们可不会让我这样的错误说法给蒙了。奥古斯特的举止让我特别难受。无论我怎样告诉他那不是真的,他都坚持说那帆船正在迅速朝我们驶来,还准备随时登上它的甲板去。这时一些水草飘过我们的船边,他坚持说那就是帆船派来的小艇,说着就嚎着叫着要往下跳,让人心里难受极了,我只好强拖着他,没让他这样跳到海里去。

大伙的情绪稍微平息下来后,我们继续看着那条船,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天上飘起了薄雾,吹来一阵微风。那条船刚一驶出视线,帕克突然转身看着我,他脸上的神情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神态里有一种我直到现在都没有注意到过的庄重,他还没张嘴,我的心就告诉我他要说什么了。他十分简短地建议,我们中得死一个人,以保证其他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