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11/16页)
在《六尊拿破仑半身像》里,戏剧大师为了赢得掌声很难掩饰他的弱点,福尔摩斯喜欢从一个角色转变成另一个角色来征服他的观众,而华生就在那头排头座的位子上。于是,问题来了:这么说来,贝克街221b公寓也不过是一个临时住所罢了,跟众多其他的临时住所没什么两样?这么说来,痴迷音乐的侦探穿着睡袍在乱七八糟的客厅里不过是多扮演了一个角色而已,跟众多的伪装没有什么两样?这么说来,当着华生这位最轻信、最热情的观众的面,是谁在出演真正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福尔摩斯不是福尔摩斯,那谁是福尔摩斯?
5月6日 星期天
我住的房间经过仔细搜查后,我的记者证和笔记本也都给他们看过了,我终于成功地让神经过敏的福迷们承认,在我的壁橱里没有藏匿格鲁克。但问题并没有解决:我们这里有一个杀手毕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还有四具尸体等待处理和六个活人被判缓刑。格鲁克藏在哪里?我们搜遍了酒店……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墙内设有暗格,”奥斯卡道。“你们记得吧,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有过两次这样的情节,一次在《诺伍德的建筑师》,一次在《金边夹鼻眼镜》,有人就隐藏在一间密室里。”
“这是一个值得挖掘的主意,”迈克哥纳罕道,“我们可以从头再搜查一遍,但我们应当先帮助杜里厄和波波加入保鲜行列,如果卫生委员会来视察,酒店会落个不合格的名声。有没有人自告奋勇负责打捞波波教授?”
一众志愿者群情激昂,争先恐后,奥斯卡堪称撒马利亚好人(11),一向助人为乐、不甘落后,便自告奋勇负责对付纠缠已故院长的水母。水母吸附在波波的脑袋上,披头散发,触须随意漂移,胶状刺胞不断抖动,玩起爱的热烈拥抱。为了鼓励奥斯卡在公共卫生领域的义举,佩尔舒瓦提醒他,根据《狮鬃毛》记载,氰水母触手上面布满了毛刺细胞,能够射出致人死亡的毒液。一定要小心谨慎,警惕水母恶性反应。甚至伊娃也很有针对性地指出,对水母往往防不胜防,水母是造物中最狡猾的家伙,它可以直面对手强力转身,却从不正视对手一眼,坏到根本就没有眼睛!(后来,人们恍然大悟,水母很难跻身宠物市场。)
奥斯卡决定抓住院长的脚腕把他拉出水面,这样就避免了过于接近这只黏糊糊的可恶动物。他挪过一张桌子,登了上去,高度正好,然后一边往水里伸进一只胳膊,一边伸了伸舌头,就像所有的知识分子开始干体力活的模样。水母是否感觉到有入侵者企图打断它的谈情说爱?水母玩的还是老把戏,只见它张开触手扑向池底,搅浑了一片泥沙,使得入侵者够不着它的猎物,同时气呼呼地发出配合作战的叫嚣。但是,勇敢的奥斯卡并未泄气。他是不是太矮了?他到厨房里找来一件东西当助手,那是一把长柄大汤勺,用来把波波打捞到水面上来。一场围绕着打捞波波的水下大战展开了,就连儒勒·凡尔纳笔下的章鱼(12)也会嚎啕大哭一场的。每当大勺扣着波波的一只脚后跟要把院长捞出水面时,水母就快速反应扑向池底。奥斯卡不得不俯身更低些,把胳膊伸进水里,而后把肩膀甚至头都埋进池子里,眼看快捞着了……渔夫的体重使得水族箱向前倾斜,观众大惊,失声喟叹。奥斯卡暂停动作的当儿,水族箱曾一度恢复了平衡,就在这一瞬间大家看到奥斯卡的眼睛里充满恐惧。我们个个目瞪口呆,大惊失色,可是水母的眼睛却毫无惧色,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眼睛,最终引力定律强行发挥作用,水族箱砸在地上破裂了,引起一场灾难性的海啸。
灾难临头时,佩尔舒瓦被抛向迈克哥纳罕,后者随即张开双臂紧紧把他抓住,来了个意外的拥抱。伊娃正在搜寻跳进她的胸罩里避难的一条小鱼。水母则选择了一家新旅店,在多洛雷斯身上登陆,但激动的女人在头顶飞旋着这团胶状体,最终把它贴到了一堵墙上。至于波波的遗体,他滑溜在小丑鱼群中间,小丑鱼们因氧气过敏毫不顾忌地活蹦乱跳起来。福迷们的指路明灯以悲剧告终,他经过水母的温柔缠绵之后,哪有法国教授的气派,倒是更像英国人餐后的甜点。
惊心动魄已成过去,大家换好衣服,现在就该用毛毯将波波和杜里厄裹成简单的木乃伊,然后齐声喊着号子将他们抬起送进冷库里。运送尸体的过程死一般静寂,大灾大难背景下这不过是小事一桩。送葬仪仗由几米长的灯火芭蕾护送。如果能从远处看去,舞台多像寒风蹂躏的废墟,一支邪教队伍正在干涸的沼泽地上行进着。但是,眼前的酒店既没有废墟,也没有干涸的沼泽,于是立刻黯然失色了。尤其是其中一位队员竟趿拉着粉红色毛茸茸的鼠头拖鞋参加葬礼,更让人感到不尽人意,不过大家出于人道考虑忌讳对她指名道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