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怅望何处(第10/18页)
张珏心道:“这应该就是白秀才自己的经历了,想不到他也是经历坎坷之人。世人均想象皇城司暗探不过是獐头鼠目之辈,他这等人才,也算是难得了。”
白秀才重重叹了口气,续道:“才子失了学,以读书科考步入仕途一路夭折,陷于极大的苦闷之中,一度发出‘前路茫茫,人生何求’的叹息。
他背负盗窃恶名,不好意思返回家乡,遂在朋友的帮助下,在书院附近市集上租了间小房子栖身,靠卖文写字为生,日子过得相当清苦。但他胸中依然怀有大志,渐渐从低迷中走出,时常邀请朋友到对面白鹿茶肆相聚,指斥时政,裁量人物。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一吐胸中郁结之气,暂时忘记烦恼。他既是才子,时有高谈阔论之举,内中不乏精彩议论,引来茶客瞩目。甚至有一些茶客到茶肆来饮茶,就是为了听才子的言论。不过茶肆主人却不怎么欢迎才子,害怕他如此肆无忌惮地议论国事会给白鹿茶肆招来祸事,因而想方设法地赶他走,总让伙计拖延着不给才子上茶。而且每到才子谈到兴头时,就上前请他尽快还清赊欠的茶款。如此几番下来,才子在朋友面前颜面失尽,再也无法忍受,遂找茶肆主人理论。才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一言不合,即动了手。而对方却是个年近六旬的老翁,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半天没有动静。同来的朋友见大事不妙,忙将才子拉走。结果茶肆主人当晚就不治身亡。消息传来后,才子不想吃人命官司,遂连夜逃走。半路上,他听到淮东制置使赵葵正在招兵买马,灵机一动,认为这也是一条生路,便投奔赵葵去了。”
张珏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这位青年才子就是当今蜀帅余相公。”
白秀才道:“不然小张将军以为是谁呢?难道是我白秀才吗?嘿嘿,我也在白鹿洞书院就读过,跟余相公虽不是同窗,也算得上同院同学,可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经历。那时候,我还年轻,余相公却已是功成名就,声名鹊起了。”
张珏道:“那么你……”白秀才道:“下面就是我自己的故事了。”又叹了一口气,愈发怅然起来,道:“我的前半生,大致跟余相公差不多,虽家境贫寒,却也一心向学,成人后即慕名到白鹿洞书院读书,发誓将来要考取功名,步入仕途,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然而某一天,来了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差,不由分说地将我锁走。我大声呼救,却没有人理睬,随后被钉了盘枷,装入囚车,押送到京师临安,一路上吃尽了苦头。直到进入皇城司官署后,才有人将我放了出来,告诉我说:皇城司选中了我做暗探,要派我去四川监视即将上任的四川制置使余玠。我当然不愿意,然而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况且对方随即抬出了皇命,我除了谢恩外,只能感激涕零地做我的暗探了。”
张珏奇道:“你就是这么被莫名其妙地选中做了暗探?”白秀才道:“在我自然是莫名其妙,但那些人却是深思熟虑。小张将军这般机敏,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这前后两个故事的关联吗?我祖父姓白,我也姓白,我就是白鹿茶肆卖茶翁的孙子。”
原来朝廷需要一个跟新任蜀帅余玠有私仇的人来做暗探,如此,对方才会尽心竭力寻找余玠过错。中央朝廷猜忌封疆大吏自古有之,然当今皇帝如此用心,虽说不上险恶,也可谓十分令人心寒了。
白秀才又道:“余相公杀了我祖父,畏罪潜逃后投笔从戎,因功成为一方诸侯,那是他有本事。朝廷明文规定投军者不计前罪,我也不能再对他如何。可我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人杀了我的祖父,毁了我的家庭,还要继续毁了我的生活。我本来已有秀才功名,即将参加次年乡试,却因为跟余相公有私仇,即被皇城司选中,作为暗探派来四川。小张将军觉得是我在监视算计地方官员吗?其实是朝廷在算计你们!我不能娶妻,不能成家,甚至不能离开钓鱼城一步,你以为我愿意吗?这十年来,我常常看到杀祖仇人从我眼前经过,而我却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他的经历,倒是与那汪红蓼有几分相似,总是身不由己、被人摆布。
张珏一时默然不语,好半晌才问道:“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白秀才道:“我尚有任务在身,身份不能暴露。小张将军是识大体的人,该知道目下的局势,留我在钓鱼城,比擒送我去重庆府要有利得多。”又解释道:“旁人以为余相公是我仇家,我必定倾尽全力寻找其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