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怅望何处(第8/18页)
自汉代以来,成都便是四川军政中心所在地,宋代也不例外。南宋时,成都一直是四川制置司所在地。然吴曦入主蜀地后,擅自将四川制置司移驻兴元府。吴曦叛宋被杀后,制置司驻地几经辗转,最终移回成都府。然蒙古南侵入蜀后,成都府几度被蒙古攻陷,遭到毁灭性破坏,完全丧失了其作为四川四路军政中心之地位。于是,为制置司选择新驻地便成为当务之急。当时宋军尚能有效控制的还有重庆、夔州与嘉定等处。朝中大臣经过商议讨论,认为应在重庆与嘉定两城之中选择其一,可二者又各有利弊:嘉定位于岷江、大渡河的汇合点上,既可防御敌人深入四川长江以南地区,又因靠近成都,便于将来收复川西平原。然其偏处一隅,难以担负起控制全川之大任;而重庆地处长江、嘉陵江交汇口,川西、川北之水最终都汇于长江和嘉陵江两江中,重庆实为全蜀水流的锁钥。不足的是,执政者仍希望从蒙古军手中夺回成都,还制置司于成都,而重庆距离成都太远。
就在南宋朝廷为制置司治所选择而犹豫不决时,四川制置副使彭大雅已意识到重庆之战略地位,不惜一切代价修筑重庆城,并在合州钓鱼山建立兵寨,作为重庆屏障。
彭大雅,鄱阳人,少时家贫,替人放牛为生。少年时边苦读边做工,终成良才。嘉定七年(1214年)进士,与名臣宋慈父亲宋巩同年。
先被授朝清郎,后调到淮东。曾出使蒙古,将见闻撰成《黑鞑事略》一书,称成吉思汗作战谋略“有古法之未言者”。蒙古兵侵入四川时,奉命领兵驰援,因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受宰辅大臣史嵩之、李鸣复联名举荐,被擢升为四川制置副使兼知重庆府。当时蜀地四处告急,局面几乎不可收拾,彭大雅敏锐地意识到经营重庆对稳定四川全局的战略意义,决意修建加固重庆城。由于反对者甚众,彭大雅忿然道:“不把钱当钱看,不把人当人看,无不可筑之理。”最终力排众议,“披荆棘,冒矢石”,调动一切人力、物力,修建起了坚硬如铁的重庆新城,并在城门城墙上亲书十七个大字:“大宋嘉熙庚子,制臣彭大雅城渝,为蜀根本。”时人称其“吐辞超胜,以少少胜多多,暗合于湖,想见豪气”。
重庆城的修建,极大地改善了川东防务。然彭大雅在筑城过程中采取高压手段,取办峻迫,对役夫严加催逼,稍有迟缓,便动用杖刑,怨之者多,因而被言官弹劾。加上彭大雅与四川制置使陈隆之不协,交章于朝,互相攻讦。名将孟珙曾批评说道:“国事如此,合智并谋犹惧弗克,而两司方勇于私斗,岂不愧廉蔺之风乎。”然最终未能像昔日廉颇、蔺相如一样携手对外,反而引发了朝中士大夫的意气党争。
宋朝重文轻武,尤猜忌武将,南宋一朝更是如此。现任蜀帅余玠第一次觐见理宗皇帝,便力谏朝廷应该对文武之士一视同仁,即有所指。
军中大将的升迁往往不能依据才干与战绩,而是依靠派系以及与朝中权臣的私人关系。如果将领在朝中有权臣支持,便可如鱼得水,即使作战失败也能逃过处分;反之,如果与当权者不合,就算功劳再大,也会遭谗毁罢官。如自孝宗以来,朝廷便着力铲除四川吴家军势力,终于在吴挺死后成功收回兵权,却因吴挺之子吴曦走通权臣韩侂胄和宰相陈自强的门路,再度被赋予陕川兵权,直接导致后来的武兴之变及开禧北伐的失败。彭大雅曾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史嵩之幕僚,出任四川制置副使也是受史嵩之和右签书枢密院事李鸣复举荐。监察御史杜范素来厌恶史嵩之、李鸣复,为令政敌去位,大力攻击李鸣复与彭大雅“以贿交结,曲为之地”,又称二人“既不恤父母之邦,亦何有陛下之社稷”。宋理宗因杜范是朱熹再传弟子,而他本人正大力推崇理学,极需要杜范这样的名儒支持,虽没有动李鸣复,却以“险谲变诈,殊费防闲”的名义将彭大雅削官罢黜。不久史嵩之因父丧去职,杜范入拜右丞相,彭大雅完全失去支持,又被以“贪黩残忍,蜀人衔怨,罪重罚轻”的罪名贬谪。
彭大雅被贬斥两年后,宋理宗终于意识到重庆确为蜀之根本,最终下旨定重庆为四川制置司驻地,并改授余玠为兵部侍郎、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由此才奠定了重庆军政中心的地位。而被皇帝金口玉言批评为“险谲变诈”的彭大雅竟因卷入党争的旋涡,再未获起用,郁郁死于贬斥之地,只在死后得了个“忠烈”的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