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寄芳笺遥传故人影,绣樱柳难觅檀郎踪(第6/10页)

之后,微笑着点燃了它。

一时间,火随风起,火光冲天。

他潇洒地转身,躲在隐蔽的角落,悠然地欣赏着腾空的火势以及赶来救火的、忙乱的人群。

“东方惨案”太恐怖太惨烈也太诡异了。

桑知非怕给侄子留下祸患,留下巨额财富的同时,并未留下多少相关的案宗与笔记,但是,但是别人会这么想吗?有多少人妄图夺取自己手中根本不存在的秘密?或者有人已磨刀霍霍,将刀刃对准了自己?桑卫兰才不会因此恐惧烦恼,他只是悄悄地、果断地烧掉它。

这并不是桑卫兰火烧“桑庐”唯一的解释。

更深层的原因是,当时的桑卫兰太狂妄太骄傲了,迫不及待地大展拳脚一飞冲天,拼出一个坦荡前程光明未来。

他只想赤手空拳一跃而起,而叔叔的这笔遗产无疑是在他脚下踮了块砖头,或是说让他冲刺的赛程缩短了距离。

对他来说,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质疑,让他辉煌的起点打了折扣,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来取。

说完这句话,他烧掉了“桑庐”。

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巨产,化作一片只余灰烬与残垣的空地。

两天后,《申报》的记者在上海的车站拍到了桑卫兰下车的情景。

无数人揣着幸灾乐祸的心理表述着对这个少年的同情:到嘴的金鸭子又飞掉了,换成任何人也会沮丧不已。

而桑卫兰则声称:为了生计所迫,他将拍卖掉所有自己与桑知非的通信。

上海滩又一次沸腾了!人们迫不及待地抢阅《申报》,却失望地发现信上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桑卫兰与二叔桑知非之间的关系没有人们想象中的亲密。

桑知非没有亲生子女,而长兄桑知是与长嫂过世很早,把财产留给他们唯一的儿子桑卫兰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了。

叔侄双方客气得近乎生疏,遣词用字皆是空泛的套话,就这种谈话氛围而言,即使桑知非隐匿了一部分信,也没有提到“东方惨案”之真相的可能。

人们窥私探秘而不得,失望之余大骂桑卫兰。

他的父亲早死,叔即为父,而叔叔尸骨未寒,就为了蝇头小利,卖掉了他的亲笔信件。

背典忘祖、卖亲谋利、不顾廉耻、见利忘义是最常用的词句,毕竟,中国人最痛恨的,就是“不孝”。

桑卫兰对此从不在乎,也不解释,他一生重利不重名。

他心里有数,自己省去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极少有人怀疑火烧“桑庐”是出自他的策划与操作。

又有谁会相信,这件事中所表现出的胆识、魄力、城府与心计,是出自一个18岁的少年?

即使今天想来,桑卫兰也为之陶然不已。

他眼中所散发出的神采,自然逃不过夏谙慈的眼睛,“都要立冬了,你还作春梦?”

桑卫兰苦笑了一下,“不是春梦,而是噩梦,到底会是谁送来的呢?它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掂了掂那封信,问夏谙慈。

这实在是个难题。

夏谙慈她愣了愣,即随答道:“不管是谁送的。

只有两种可能,不是真的就是假的,至于是真是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反将一军,却不知正合桑卫兰的心意,“这可是你说的?我明天就去!”

桑卫兰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谙慈也知道他的脾气,心中一沉,“你真的要搅进去?”

“是,”桑知非轻描淡写地说,“这件事我管定了!”

“为什么?”

桑卫兰轻笑,“无利不起早啊,丫头!这是多大的一笔生意?”

夏谙慈点头,“做好了,财色双收!”

桑卫兰知道她在说若希儿,微微一笑,“我这把老骨头了,会有人要?”

“那也未必,看个人的口味。”

到底是年轻。

巧笑佯嗔之间,掩饰不住眉间那点淡淡的忧悒。

桑卫兰察觉到了她的不快,“怎么了,不开心?”

夏谙慈叹气,“这件事很麻烦,怕是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没错,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呢!”桑卫兰心中带着些怜悯,温柔地看着她。

夜静更深。

桑卫兰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

“桑庐”很平静,雕梁玉栋,满室浮华。

他所拥有的,远比外界所想象的多得多。

二十年前赤手空拳,身无长物的少年,如今已是名震上海。

还有睡在枕畔的,心爱的女人。

可是,这些即是全部吗?

满足之后,只余空虚。

月光泠泠清清,弥漫满室。

上海人不喜欢这样的月亮,大,圆,苍白,倨傲,诡谲,阴森,正如同他们不喜欢美丽而不安份的女人,正如他们讨厌十六年前月圆之夜发生的那宗家族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