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入迷途新报传凶影,悟兰因旧尺绘观音(第4/9页)
“为什么?”郑涵放慢了脚步,“我只要问你一句话,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祎璠微微一笑,他看起来苍白而虚弱,“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明了一切。
你会知道的!”
黄包车又缓缓启动了。
追,还是不追?郑涵只犹豫了片刻,万一又是李祎璠的缓兵之计呢?追!当然追!他不相信李祎璠真的会向他开枪!
他拔脚追去,“李祎璠,等等我!”
然而李祎璠果断地回头,开枪——
有枪声吗?或许,那只是风的呜咽?郑涵本能地站住了。
“祎璠?”郑涵下意识地喊。
黄包车亦停在那里,李祎璠的面孔变得煞白,他是紧张吗?他们在一个宿舍生活了四年,郑涵从未见他如此紧张过。
他耳后突然传来汽车的轰鸣声,直到身前,郑涵脑后一阵酥麻,在那一刻魂飞天外,几乎不能动。
然而那车不是冲着他来的,车从他的腿边擦过,直向李祎璠冲去。
“李祎璠,”郑涵反应过来,高喊,“快走——”
来不及了!车并未停下,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男子闪身而出,一枪击中,郑涵看见李祎璠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面孔更加苍白了,胸前开出一朵红艳的花来。
“李祎璠——”郑涵喊。
他冲了上去,那汽车又兜转回来,直朝郑涵冲来了过来!郑涵机警地闪身躲了过去,然而闪得急了,还是滚在地上,膝盖与手臂也蹭破了。
在与汽车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车上人的狞笑,和他左眉上一颗巨大的黑痣。
汽车停在那里有一、两秒钟的时间,黑洞洞的窗像是恶毒的眼睛。
郑涵以为它又要冲过来撞自己,他来不及起身,拄着两肘,向后退去。
然而那汽车剧烈地轰鸣着,扬长而去。
“祎璠,李祎璠!”郑涵顾不上自己的伤,向李祎璠飞扑过去。
天地之间,漫天漫地都是昏昏的、苍茫的黄色,像是隔着老旧的、蒙了沙尘的玻璃。
车夫早吓跑了,只留下前襟满是鲜血的李祎璠,他俯卧着,半个身子都挂在车外。
郑涵想给他止血,可是血越流越多,自己的手上、身上、腿上,全是他的血,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李祎璠的唇和脸色一样苍白,他缓缓睁开眼,“天黑了吗?郑涵?”
郑涵望着他那失焦的眼睛,李祎璠的生命与活力像他的鲜血一样,正在汩汩地外流,而郑涵却无能为力。
“祎璠?祎璠?”郑涵扶起他,轻轻地呼唤。
在这生与死的路口,一切过往都不重要了,他是他的兄弟,他是!
李祎璠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件东西,塞到郑涵手中,“还你……”
郑涵低下头,手中赫然是两个焦黑的玉佛,四面菩萨!不过,怎么会是两个?
郑涵已来不及问,因为李祎璠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去。
“祎璠,李祎璠,”郑涵扳着他的脸,轻声呼唤他,“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送你去医院!”他扛起车柄,拉着车向前走。
茫茫的上海,他们要去哪里?
“什么在抖?”
“别说话!”郑涵专注地拉车,“我要送你去医院!”
“别费力气了,”李祎璠虚弱地说,“我不行了……郑涵,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对不起!”
“你别说了!”郑涵焦躁地大喊,“爷们点行不行!你会好的!别说话!”
“郑涵,郑涵,”李祎璠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要是有个哥哥,一定像你一样……”
郑涵不语,他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紧紧咬住了嘴唇,直到咬出了血。
他越跑越快,没命地跑,玩命地跑……他根本不顾路上行人惊诧的目光。
“郑涵,郑涵,”李祎璠突然提高了声音,“这是个圈套,他们就是等到——目击——证人——”
这是郑涵最后听到他说的话!适才郑涵不让他说话。
现在郑涵有些慌了,“李祎璠,你这个兔崽子,你说话啊?”
“老子恨死你了,你个王八蛋!怎么不说话?”
他一路狂喊着,骂着,脚步却一刻也不曾停下。
他意识到李祎璠可能已经死了。
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他觉得自己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秒钟,郑涵可能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路上的行人见了他,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又惊又怕,纷纷退让。
胆子大些的,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热闹。
郑涵还没有到医院,就被警察拦下了。
他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只有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丝精力,他才能暂时忘却长期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愤懑、苦痛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