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入迷途新报传凶影,悟兰因旧尺绘观音(第8/9页)

他的话句句难驳,桑知谨一时说不出话来,气得直哆嗦,半晌才道,“好好好,是我多事了,我这就走,以后你们的事,我再也不敢管了,反正我也是个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千古罪人!”

夏谙慈见他们俩都在气头上,怕伤了他们叔侄的和气,于是勉强笑道:“卫兰正在气头上,说话过于冒失了,三叔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桑知谨一听她说,倒更添恼,口口声声要回香港,说着便上楼收拾行装,夏谙慈忙劝桑卫兰,“快和三叔赔个不是吧,他到底是长辈。

再说帐面上的事,也离不开他!他走了,到哪里找这么忠厚老实,又尽心尽力的人呢?又是自家亲戚!”

“由他去吧!”桑卫兰淡淡地说,“现在我们这已经成了是非之地,离开这里,倒免受牵连,也省得我担心。

等事情过后再说吧。”

夏谙慈听了有理,也就不再提了。

桑卫兰剥了一个桔子,并不吃,将桔瓣一瓣瓣拈在手中,不过取其微凉的、刺鼻的苦香气,他现在不敢让自己的思绪闲暇,否则总是看见二刘鲜血淋漓地站在眼前。

他站起身,向书房走去,夏谙慈跟在他身后,“现在怎么办?”

“先让我静一静!”他有些疲惫地说。

夏谙慈依言,并没有跟过来。

桑卫兰转过楼梯,进了地下室,甫一进门,他就闻到了那股刺鼻的、粘涩的化学药水的气味。

他打开灯,桌子上的各种药剂摆放得歪歪歪斜斜,大多开了盖,有一瓶还倒在桌子上,桌布上染了一大片褐色的药水,废弃的胶卷拖到了地上。

一定是郑涵干的,要不然也是和柳迪同谋。

桑卫兰不禁憎恶起郑涵的轻率与孟浪来——不明状况,就妄自行动,等于中了别人的圈套,愚蠢而莽撞,真令人难以容忍。

如果郑涵站在他面前,真要结结实实揍他一顿才解气。

他要不是郑芸的儿子,和二叔有那样一层关系,桑卫兰简直想杀掉他!

自己要怎样做?才能应对眼前的危机?

桑卫兰正在出神,背后“哐啷”一声,吓了一跳。

回过头去,原来是身后堆放的杂物滚了下来,杂七杂八散了一地。

桑卫兰也无心整理,刚要走开,突然看到滚到脚边的,一轴画卷。

一幅画?桑卫兰突然记起了,夏谙慈初到“桑庐”时,是带过来她“娘家”的一些东西的,大部分都是她少年时旧物,她也不见得喜欢,就一直堆放在这里。

夏家的东西!桑卫兰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他正为夏家的事烦恼,这幅画却自己滚到脚边来,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弯下身,展开那幅画:

那是一幅《莲辨观音图》,画面已经氤氤地泛黄,边角处还有水浸过的痕迹,幸亏装裱得好,画上的颜色鲜艳依旧,依稀想见盛时风采。

画上的观音头戴八宝花冠,胸横五彩璎珞,双眉斜飞入鬓,细而媚的丹凤目,秋波横流,清水欲滴,一只脚脚趾微微翘起,另一只脚踏在一瓣莲花之上,手状兰花,掐着一支济世渡人的杨柳枝,枝上还有一滴甘露。

画的右上角上还有一首七律:

卿本瑶台小谪仙,沦落天涯有谁怜?

偶因解得拈花谛,一笑皈依座上莲!

笔走银钩,圆转媚好,一派旖旎气象,颇有名家风范。

那字体虽是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是他!对了,是他!这复杂而繁琐的拼图上最关键的一片终于被破解了!前尘往事,由始至终,细细地在脑中梳理了一遍。

桑卫兰小心翼翼,几乎不敢呼吸,生怕会惊跑了来之不易的灵感。

太完美了!太聪明了!天衣无缝!他在那一刻几乎有些陶然。

不过他很快就感到深深的悲凉与苦痛:真相,会是这样吗?整幅拼图,看起来竟是那么的狰狞与不堪。

真的是这样,是这样吗?悲凉之雾,遍被华林,他一时心痛得不能呼吸。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测,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样走下去,或是不走,都要伤害许多人。

所伤者,又都是他心爱的人。

手中的画卷锵然落地,他低下头,望着画中的观音,卷中的菩萨也在望着他。

这是怎样的一个画师,又是怎样的一位模特啊?她的眼中似是矜持,似是妩媚,带着广大深邃的悲悯,又带着些薄凉刻毒的奚落,她看破一切,讥讽一切,却又宽恕一切,原宥一切。

她嘲笑众生的堕落,却又和众生一起堕落,待他们堕入颠狂妖异的末世红尘,她却又转身飞升而去。

拈花微笑,立于云端。

不知怎地,桑卫兰在一刹那时豁然警醒,他像是突然明白了,画上的女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