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第9/30页)

“对啊。”

“你之前在哪里?”

她只顾喝水,并不回答问题。把空瓶子轻轻地立在桌子的一角,然后靠着靠背坐了回去,从上往下慢慢揉着缠着绷带的手。

维克多站起来,耸着双肩脱下夹克衫,然后绕着桌子走到她身边,把夹克衫披到她身上。看见维克多朝自己走过来,她紧张起来,不过维克多在给她披衣服的时候,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她的身体。等他走回到刚才坐的桌子边,她的神情才放松下来,把两只胳膊穿进衣服袖子里。夹克衫套在她身上像只大布袋,松松垮垮的,但她的手从袖口里露出来好像还挺舒服。

他决定与纽约那边联系,试试看能否发现线索: 仓库式公寓房,营业到深夜的餐厅,再加上她说乘的是火车,而不是地铁,这应该是有区别的吧?他打定主意,要与纽约警方联系,查找女孩的信息。

“你那时候上学吗?”

“不上。只工作。”

听到有人敲玻璃,埃迪森出去了。女孩看着他走出去,露出开心的表情,然后转过身表情正常地面对着维克多。

“你为什么想去那个城市?”他问,“听起来你也不认识那里的什么人,也不像是计划要去的。为什么去那儿?”

“干嘛不去?新鲜啊,不一样啊。”

“那地方远吗?”

她扬起一条眉毛。

“你叫什么?”

“花匠叫我玛雅。”

“但你以前不叫这个。”

“有时候忘掉事情更容易,你明白吗?”她玩起了袖口,快速地卷起袖子又放下,再卷起再放下。这动作颇似以前包银餐具时的样子。“你在那里待过,却没法逃走,也没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为什么还抓着不放?回不去的事还牢牢记着,不是会让自己更痛苦吗?”

“还是说你忘了?”

“我只是说他叫我玛雅。”

在文身完成之前我几乎跟其他女孩没有接触,除了利昂奈特,她每天都过来跟我说话,帮我的伤背涂药油。她也让我看她的文身,既不觉得丢人也不觉得恶心。那图案已成为她的一部分了,像呼吸一样跟随着她,像她的动作一样优雅而不自知。细节的精致让我震惊,我猜,那样错综的文路和精细的层次是要多次反复填色的,肯定很疼。颜色褪了还要补,好的文身要花上几年的工夫来润色,我根本不敢想在花园里待到那个时候。

可如果我待不到那个时候,更可怕。

利昂奈特用托盘拿饭的时候,顺便会带上我的,里面还会有药。每隔几天我就会在硬皮工作台上醒来,花匠用手摸摸我已经文过的地方,看恢复得怎样,敏感度怎样。他从不让我看他,那间屋子跟我们住的半透明玻璃不同,从金属墙上我完全看不到一点点他的影子。

他工作的时候会哼歌,光听他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可是跟文身针的低鸣声混在一起就很可怕了。他哼的都是一些怀旧金曲: 猫王、辛纳屈、马丁、克劳斯贝,甚至还有一些安德鲁斯姐妹的歌。躺在那里受针的折磨,还要让它在我的皮肤里留下痕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痛。但是我没别的选择。利昂奈特说在每个女孩的翅膀完成之前,她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我还没能探索花园是怎样的,也没能找到出路。我也不知道利昂奈特是知道没有出路还是根本就不想出去。我就只能让他把那个鬼翅膀文在我身上。我也没问过如果我反抗或是拒绝会怎样。

我刚想问,但是看到利昂奈特脸色发白,我只好把话题转移了。

我觉得她带我走过中庭的那条路有问题,想出去只有进花园的那一条路,就是穿过瀑布后的山洞。不管她不让我看的是什么,或是不想给我看的是什么——这两者完全不同,我可以等。这是胆小鬼的举动吧,不过这样才是务实啊。

我在花园待到第三周快结束的时候,他给我文身的活儿也做完了。

整个早上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紧张,也从未这么专注过,中间休息的时间也短了不少,而且休息的次数也少了。他沿着最初文的脊椎线填色,把翅膀的轮廓描出来,文出脉络,给大一点的色块打雾。然后文前翅的部分,从前翅又回到脊椎线,在四块区域之间来回文,每块区域都要上色。仔细得不能再仔细了!

之后他把流出的血和多出的墨水擦掉,歌也不哼了,呼吸也短促起来。文身时,他的手一直很稳妥,可在抚摸文身的时候却颤抖起来,接着他又在我后背上仔细地涂了一层又凉又滑的药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