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4/41页)
中央监狱重重的金属铁门开了又合上。
他跳着他小鸟般轻盈的步子前进,卡米尔想呕吐,他有点头晕。
护送他的警卫表现得毕恭毕敬,甚至有点谨小慎微,好像他很了解情形,好像他觉得卡米尔有权利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得到额外的尊重。卡米尔到处都看得到那些迹象。
他们经过一间又一间房间,终于到了接待室。门开了,他进入房间,在钉在地上的铁桌子前坐下,他心跳加速,喉咙干涩。他等待着。双手平放在桌上时,他看到它们在颤抖,他又把手收回了桌子底下。
接着,第二扇门打开了,门在房间的另一端。
他一开始只看到鞋子,平放在轮椅的金属边上,那是一双黑色皮鞋,锃光发亮,然后扶手椅滑动了,很慢,慢得让人不安而怀疑。然后他看到两条腿,膝盖圆润肥厚,轮椅就在那里停了下来,停在半路,在房间门口,只看得到他的两只手,白白胖胖的,完全看不到经络,紧紧抓着橡胶轮子。还有一米。终于,他看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一瞬间,时间凝滞了。他一进门,眼睛就紧紧地盯住卡米尔,一动不动。护卫来到跟前,把金属椅子从桌子边拉开,好让轮椅过来。卡米尔做了一个手势,他离开了。
轮椅继续向前,转了一圈,轻便得出人意料。
终于,他们面对面了。
卡米尔·范霍文,重案组警官,四年来第一次,终于来到了杀害他妻子的凶手面前。
在卡米尔印象中,他身材魁梧,虽然有点发胖的迹象,但还是相当瘦长,带着一点过分的优雅和精致,还有一种几乎令人尴尬的性感,尤其是嘴部。而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囚犯,却肥胖而邋遢。
他的相貌特征和之前完全一样,但是总体看来比例全变了,只有他的脸没有变,像是一张精心画好贴在发胖的脑袋上的素描。他的头发太长了,还很油腻。他的眼神也没有变,依然阴险狡诈。
“这是命中注定的。”布伊松说(他的声音洪亮有力,略微颤抖),“就是现在。”好像会面刚刚已经结束了一样。
从他最兴盛的日子开始,他总喜欢说这样的话。事实上,就是这种夸张的言辞,这种放肆的傲慢,让他犯下了滔天罪行。卡米尔和他几乎是一相识就互相憎恨。接下来,事实证明,他们的本能早就做出了对的选择。这不是一个追忆往事的好时候。
“是的,”卡米尔只是简单回答,“就是现在。”
他的声音没有颤抖。他现在面对布伊松比以前淡定多了。他有过不少面对面的经验,他知道他不会情绪失控。这个他想了那么久希望他死、希望折磨他、希望他痛苦的男人,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看到他变成现在这样,几年之后,卡米尔想,自己所沉溺的仇恨可能要沉默、结束了,因为没有什么紧急的了。那么多年,他对杀害伊琳娜的凶手倾注了他所有的仇恨、暴力、怨念,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布伊松已经结束了。
卡米尔自己的故事,相反,并没有结束。
他在伊琳娜死的时候犯的错误还会继续让他饱受煎熬。这种煎熬永远不会放过他,现在就是证明,而且只有这点是肯定的。其余的,都会随时间飞逝。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卡米尔抬起头朝向天花板,眼泪像看不见的伊琳娜在亲吻他一样,涌了上来:她还是那么美,像是永远年轻,只为他存在。他会衰老,而她却会一直容光焕发。她会永远保持这样,布伊松对她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他的精神重压,所有有关她的一切的画面、回忆、感觉,都凝聚了卡米尔对伊琳娜的爱。
生命留下了一道痕迹,就像脸颊上的一条疤,隐隐的不那么明显,却也不可磨灭。
布伊松一动不动。从谈话一开始,他就害怕了。
卡米尔的情绪就在那么一瞬间涌了上来,不过他很快就克制了,并没有造成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在有人说话之前,先要给沉默留个位置。卡米尔哼了一声,他不想被布伊松看出什么,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和他们两人的静默中,有某种无声的交流。他不想和他交流。他擤了擤鼻子,把手帕塞进口袋,双肘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面,盯着布伊松。
从昨天开始,布伊松就害怕此刻的到来。自从他听说范霍文警官去看了穆禄·法拉乌衣,他就明白马上要轮到他了。果然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他整宿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不愿相信就是现在。他的死期就要来了。法拉乌衣的团伙在这个监狱里到处都是,连个蟑螂都不会有藏身之所。如果卡米尔提供了法拉乌衣所需要的服务——比如,揍他的人的名字——一小时到两天之内,布伊松就会在食堂门口被人一拳揍在喉咙口,然后被人从后面用铁索勒住,同时两个壮汉会绑住他的手臂;或者他会被人从他的扶手椅上直接推出三楼的栏杆;或者被床垫闷死。一切都取决于他的命令。范霍文甚至可以慢慢折磨他至死,如果他乐意的话。布伊松可能会在恶臭的厕所里被塞上嘴痛苦一整晚,或者被钉在衣橱里流干最后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