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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秋天的到来,我们开始接管敌人占领的地方,并让这些敌人沿着沐水而下到更大的地方集结,最终遣送回国。沐水上迅速搭起了一座临时便桥,我们跨过沐水河。敌兵一个个垂头丧气,胡子拉碴,衣冠不整,兵营里也混乱不堪。我们搜查了地堡和掩体,才发现敌人已经把那座山几乎挖空了,纵横交错的地道像迷宫一样,装满粮食的麻袋堆积如山,弹药也相当充足。蒋国全和我惊诧得大伸舌头,心想,要是日军不投降,我们部队的命运可想而知。
敌人转瞬之间便被沐水冲走了,清平县城举行了大规模的庆祝活动。团长王耀义参加了,回来时他还领回一群劳师慰问小分队,送来了猪肉和大坛大坛高粱酒。
逃难的人群陆续返回家乡,现在又挤满了山道,远远看去他们就像一些背负着物品的蚂蚁。他们总是期望能在清平找到顺水而下的船只,但每天只有一两只木船装载三四十人,为了抢到位置,许多人不惜给高价,也有的为抢船大打出手,每天都有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人在河边大骂,一会儿骂政府无能,一会儿骂船家心黑。更多的人选择了忍受,他们携家带口,沿着沐水边的小路行进,满脸都是疲惫、焦灼和莫名的兴奋。农夫们起早摸黑地耕作下种,一心想多些收成。集市又恢复了贸易,商店也想方设法招徕客人,酒店、饭馆和妓院重新活跃起来。我们有时便到清平县城寻欢作乐。周少智这时便显露出流民的恶习,很让我们看不起,他总是把枪往酒桌上一掷,吓得老板直哆嗦,结账时不是忘了酒钱,就是有意不给饭钱。我们虽然知道他的习性,但在店家面前肯定要共同维护当兵的脸面,久而久之我们也习惯当兵痞。周少智经常敞开军衣露出自己的伤痕说,老子在卖命打鬼子,你们在干什么,老子吃点喝点还不该么?唬得店家低头哈腰,该,大爷,千该万该。恭恭敬敬地送我们出门,等我们走远了还要拱手作揖。
从那时起,我便经常去妓院。最初是想打听白桂的下落,遭到了周少智的嘲笑,他说,看不出来你还对一个妓女这么有意思啊?我说,她不是一般的妓女。周少智说,呵呵,妓女还有什么不同呀,不都是花钱买欢吗?我说,白桂就是不同。周少智说,她没收你的钱,还让你爽透了?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嘴角胭红一片。蒋国全拉开我俩。我再去清平的烟花巷时,便不愿跟周少智为伍。
烟花巷的生意空前火爆。每一个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都急于摆脱内心的阴影,士兵们更是丢掉了对死亡的恐惧,全力以赴寻欢作乐。当时抢手的是青杏,但我们这些士兵根本无法靠近那家叫“思春”的雕花小楼,那是军官们去的地方,据说,团长跟青杏打得火热。团长表面上坚守了蒋委员长规定的一夫一妻制新生活,暗地里去找青杏。我们只能去那些价格低廉的小地方,把一些散碎银子花在那些又老又丑的女人身上。
每个月我都要从军饷中计划一点额外的支出,我一般每周去一次。这些女人不像白桂,她们只管挣钱,往往是上床就拉开阵势,任你在上面折腾,她们就像一堆死肉一样没有反应,直到你完事了,她们马上撑起来就伸手要钱,弄得人没有一点情绪。本来是出来寻开心的,心里反而空得厉害,烦躁得想打人。有一次我恼了,我伸手给了那个叫嫣花的女人一耳光。当时我甚至连裤子都没穿好,她不但催我要钱,还急忙打开门想拉进下一位客人。我说你她妈的急得像打仗似的,嫣花扑在我的身上又抓又扯,在我的脸上留下了几道血印。嫣花还叫来了老鸨,老鸨叼着烟不紧不慢地说,哟,这老哥是不是王团长的部下呀,明儿我给王团长说说让他关照关照?得,我赶紧把钱扔在床上,提着裤子就跑。从此以后,我很长时间没去逛烟花巷。秋天的霖雨中,我们不免想入非非,我宁愿自己解决,也不愿去找女人。
无所事事时,我们便趁难得的晴天坐在太阳下,脱开衣服找虱子。从当兵出来这些年,虱子成了我们最贴身的朋友。我们把又肥又黑的虱子在两个拇指甲盖之间挤死,听着一声脆响,看见刚才还在爬动的东西转瞬便血肉模糊,我仿佛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力量的人,轻意就能决定它们的生死。你们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上,我对一些正在爬行的虱子说,看你能爬到哪里去,你早就在本大爷的手心里了,然后双指一挤,一股血便留在指甲盖上。我得意地笑着,发疯般地又挤又掐,连那些虱卵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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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胡乱地过了三个月,有一天深夜我们接到紧急行军的命令。那是一个冷雨横飞,秋风凄紧的夜晚,我们从被窝里翻身下床,整装集合开始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