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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中经常向我们炫耀他有一个曾经让中国子民膜拜的姓氏:爱新觉罗。他说他流着与满清皇帝有亲缘的高贵血脉,要不是因为辛亥革命,他的母亲还会在亲王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他照旧会将每一天的光阴消磨在笔墨上,他喜欢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秀才生活。他说他对权力一向深恶痛绝,但对权力带来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充满留恋。他毫不隐瞒他母亲是老亲王身边的一个婢女,垂老的亲王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身上找到了鲜活灵动的气息,这个女人为他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老年得子的亲王对这个小孩倍加宠爱,从孩子细长的手指上看到了他纤细敏感的内心,便请教师给他讲授四书五经,同时严格地训练他写字。老亲王知道儿子无力同另外十多个虎视眈眈的儿子争斗,便一心教孩子学习书法以避祸。辛亥革命后,亲王老宅被新的地方头子霸占,赵兴中便带着老师给他取的汉名随母亲回到娘家小城,开了一家叫翰墨轩的商店,专卖笔、墨、纸、砚和书法作品,请了一位伶俐的姑娘来守店,自己在商店里面的小屋摆了一方桌案埋头写字,闲时便给姑娘充当先生教她识字,最后教她完成了男女之事。夫妻俩奉母携子,在小城勉强度日。后来日本人在东北扶持了伪满政权,爱新觉罗这一高贵姓氏有回光返照的迹象,赵兴中的母亲却不为所动,这倒不是她有多么憎恨日本人,有多强的爱国热忱,她从跟随老亲王就知道皇帝对这个处于权力边缘的亲王并不重视,何况自己又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婢女。但赵兴中并不安心这种默默无闻的生活,他一心想混出个人样来,便投靠日本人的“协合会”,为日本人写一些中文告示。国军占领原平后,在协合会的牌子处挂上了国民党维持会的牌子。赵兴中有时在维持会当差,业余自然去帮助老婆经营翰墨轩。直到有一天有人闯进他的翰墨轩,用枪挑落了他手中的笔,把他押到部队,穿上军装,这时的赵兴中成了国军部队年龄最大的新兵。

负责训练这些新兵的人伤透了脑筋,他们走路总是习惯弓腰驼背,怎么也难让他们昂首挺胸,出操时往往出左脚摆左手,看上去像一些可笑的木偶。为了尽快补充兵源,长官们不得不把他们编到缺人的部队,每一个人变成数字,充实了那些花名册。这些新兵有的说,等了十四年,一场空欢喜。有的说,我们流血汗,别人争江山。赵兴中没想到被拉来当兵,这才怨恨起国民党来,新仇旧恨让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说了一句有点男人气的话:“这些年日本人霸占了东北,我们没有看见国内什么党到这里来解放我们;日军一投降,你们就来了,还要逼我们打仗!”他的话遭到了长官的训斥,长官抚着精致的手枪说,要想活命,就闭上你的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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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冬天过去,积雪逐渐融化了,春天仍然如期来临,野草疯长起来,五颜六色的野花开遍了大地。经过一个春天的精心准备,原平被武装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百姓被驱赶到固定的处所,尽管他们哭哭啼啼地不愿离开,长官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去应对这些婆婆妈妈的问题,现在如何保住原平,给蒋委员长一个完满的交代已经逼得守城长官像一头疯狂的狮子,他只能不顾一切去保证战事的进行,至于这个城市的居民是死是伤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总喜欢拿人与老鼠来做比喻,他说,人这个动物他妈的比老鼠还繁殖得快,只要城守住了,运一些女人进来,隔不了多久,满街都是鼠崽子在跑!

士兵们端着枪就像驱赶羊群,把平民赶到事先安排好的低矮房舍里,这些地方即便白天进去也很阴暗,比牲口棚好不了多少。但是,死到临头的人们仍然忘不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家,他们有时要回去拿衣服,牵羊子,或是家里值钱的金银细软。守城长官觉得这些跑动的闲人严重影响了弹药的运输,更不知道他们中是否有解放军派来的特务或侦察人员,于是下一道命令,除了军车能够通行外,行人不问匪我一律射杀。穿着黑制服的警察现在严格地执行这项命令,在一连枪杀了十多位行人之后,这些群众才服服帖帖地守在长官指定的地方,他们甚至不敢用任何方式表现自己的不满。

大战开始前夕,另一支部队又开到了原平外围,他们像老鼠一样不停地挖洞、筑战壕。每天清晨,飞机都会掠过原平的房顶,在几里外的郊区扔下炸弹,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炸弹像苍蝇屎一样铺天盖地。然后是重炮狂轰,震得整个原平抖抖索索,很多土墙也被震塌了。从这些迹象看,解放军已经开到了原平外围。我们的大炮响起之后,解放军的重炮也在原平四处开花,瓦片、木头和土块一齐向空中飞溅,很快原平便笼罩在土黄的尘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