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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夜里,王耀义把郑廷卫叫去算命,郑廷卫推辞说,父亲是看阴阳宅风水的,并不知道算命。王耀义明白他是不敢给他算命,只好叫郑廷卫占上一卦,这仗是否真的不打了。打卦的结果完全相反,仗还会打起来。王耀义从椅子上跳下来,把酒瓶摔得粉碎,摇着郑廷卫的肩膀说,搞清楚没有,眼下和平协议已经生效了啊!郑廷卫说,团长,我不知道什么协议,卦象如此,不必当真,就算一次游戏好了。这仗究竟打不打,我们也无法做主。王耀义说,都说你是个神算,看来也是个信口开河的角色。郑廷卫辩解说,以易术推断,战事还将出现。酒兴大发的王耀义哈哈大笑,他说,你比蒋委员长还神了,那你给我算算,喝酒之前,我干了什么?王耀义纯属信口胡言,郑廷卫不敢不遵命,一阵打卦之后,他说,长官做过那事……王耀义的嘴突然停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大笑起来,吩咐人们备酒备菜,他要邀郑神算喝他个一醉方休。郑廷卫小心地侍候团长喝酒,团长说,还叫你说中了,我喝酒前真是做了那事。隔了一会儿,团长却哭了,抹着眼泪诉苦,我王耀义打日军没退缩过,打解放军却成了俘虏,眼下党国正值多事之秋,身为军人,自当为国分忧。重新回归国军之后,又遭多方挤兑,我也是有苦难说,只好找女人寻乐或者借酒浇愁啊!王耀义居然哭了,在郑廷卫面前大放悲声,倒弄得郑廷卫不知所措。
几天后,郑廷卫调到了团部。在每一次开战前,团长都要找他打卦,大家背后都说郑廷卫把团长也搞得疯疯癫癫的。
蒋国全接替郑廷卫做班长。我说,你要向老班长学几招,就会升得更快了。蒋国全说,最好把郑廷卫提到蒋委员长身边,让他给算一算中国的前景,不就得了,还用打仗么?
一个月以后,战事真的如郑廷卫预料的那样,又拉开了。
这次战斗仍然在夜间进行,王耀义所在的团被压在最前线,王耀义心中窝火这样的安排,却不得不接受长官并不信任他,有意拿他作炮灰的现实。因为有了郑廷卫的预料,王耀义加紧安排部队修筑工事,把火车站外围解放军撤走的地盘也变成了铜墙铁壁,高墙和暗堡上密布起严密的火力网。由于布置充分,这次解放军的冲锋无异于以卵击石,一夜数次扑击,都被打散,不得不撤退。
白天,王耀义又下令部队不准休息,继续整修被打烂的工事,士兵们强撑着血红的眼睛,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响地做事,只有把物体扔得很响来发泄心中不满的情绪。王耀义的眼睛就像两个熬红的柿子,他却极为耐心地劝说弟兄们一定要修好工事,我们今天还能在这里修工事,都是因为前段时间准备充分,不然早被解放军打死了。王耀义还破例让弟兄们喝了一次羊肉汤解乏祛寒。到黄昏,喝下羊肉汤的士兵都有了一些活泛的表情,许多人说要能睡上一觉就好了。王耀义却命令士兵调动情绪,蹲在各自的位置上。要想活命,就不要睡觉;要想睡觉,就躺到阴曹地府里去!王耀义粗声粗气地告诫大家,等他走后,我小声对蒋国全说,阴曹地府倒是唯一的清静之地。蒋国全一当班长脸就变,说话的口气也像个当官的样子,他说,你就再熬一夜吧,今晚解放军可能又会冲锋!
那夜冷得出奇,呼出的气很快就结成了冰,胡子上都有白色的冰渣子,帽子、眉毛和胡须一律变成白色。士兵们仿佛一夜之间都成了迟暮的老人,很多人把手放在衣筒里,懒得去碰枪,因为枪就像冰块一样灼痛双手。瞌睡在阵地上游走,很多人不顾寒冷,倒在雪地上便睡去,有人很快将瞌睡的人叫醒。信号弹几乎彻夜不停地升起,它点亮我们内心的恐惧。
但是这夜却不见解放军的踪影,解放军似乎在沉睡。天光放亮,很多人再也无法忍受,不顾团长和下级长官的叫喊,躲进地堡瞌睡。这时,人们听见了解放军那嘹亮的军号声。数十只军号一齐吹响,有如万箭齐发,向国军阵地压来,慌乱中的国军士兵摸着枪一阵乱发,才睁大眼睛看清敌阵里并没有士兵冲来,白茫茫的原野上看不见一个黑点,那军号仿佛从地缝里发出来的。王耀义掀开帽子大骂,日他娘的,又耍什么花招,搞得老子两夜没合眼!
军号搅扰得士兵们无法瞌睡,但是谁也不知道军号从哪里传来,仿佛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都有一个发声器,刚一睡着便被军号唤醒,狂乱的士兵便漫无目的地开枪。一连折磨了四天,到第五天时,王耀义简直无法控制局势,士兵们的眼睛就像疯牛的眼睛一样喷射着狂暴的怒火,每一个人都像快要爆炸的火药桶。一个机枪手提起枪来就对自己的弟兄一阵乱射,当场便打死打伤二十多人。士兵们有的怨恨王耀义临阵又把大家拉回国军的阵营,也有的抱怨上级不派另外的部队来换防,硬把这个团往死里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