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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并没阻挡大军的行进。国军重新控制了铁路线,士兵们通过铁路奔赴各自的据点或防区。我们也离开了海边,坐上火车停停走走,沿途能看到铁路被扒坏的痕迹,还有零乱的枕木落在铁轨附近。大大小小的火车站,都能看到苏联军队。我们私下里都称他们为“老毛子”。有一天路过一个火车站,车窗外的站台上有一些戴着红边军帽,穿着军大衣的苏联士兵,车厢里的人都叫,快看老毛子!
老毛子其实是一群年轻的小伙子,脸色白得像从没见过太阳的婴儿,仿佛是在地窖里长大的。也有人说那种脸色就像被月光漂洗过的,许是老毛子生活在没有太阳只有月亮的地方。还有人说老毛子白得没有血色,像传说中僵尸的样子。老毛子的眉毛都是黄中泛白的,就像土狗身上的毛。嘴巴很薄,胡子也刮得光光的,远看就像没有胡须似的。士兵们都觉得新奇,拿眼痴看。那些年轻的士兵突然面对这些中国大兵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蒋国全说,唉,那件军大衣真神气,穿在身上一定暖和极了!一边说一边抖抖索索地拍着膀子,他冷得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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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跟解放军的战斗简直算不上是真正的战争,更像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往往乘着夜色掩护,游戏便在枪声和炮火中拉开帷幕。他们像蚕吃桑叶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一会儿便包围一个连或一个营,然后让大家跟他们走。国军不像跟日本人打仗那么凶狠,被包围后也不抵抗,就跟着他们走。解放军发给俘虏衣物,这些脱下国军服装的人摇身一变就成了解放军的队伍。
我们团就是在一次夜晚的伏击中,不知不觉地掉进了解放军的口袋,稀里糊涂地做了俘虏的。这些衣着单薄的乡下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凭着两腿飞到这里,就像雪地里突然出现的狐狸一样让人大惑不解。王耀义被解放军的一位团长请到农民的小屋里,坐在温暖的炕上喝酒时,仍然弄不明白自己是怎样掉进解放军包围圈的。解放军团长说,耀义兄是抗日英雄,大名如雷贯耳啊!王耀义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既已沦为俘虏,要杀要剐由你!那位团长说:我们都是中国人,耀义兄在抗日战场出生入死,没死在日本人手里,岂有死在中国人手里的道理?我们不愿打内战,我们一直在谋求和平。只要耀义兄肯与我们合作,我们一定会既往不咎。王耀义缄口不言。解放军团长趁机做工作,你把队伍从南方带到这里不容易,你也要替弟兄们的身家性命考虑考虑吧!王耀义仍然不搭话。解放军团长说,天寒地冻,喝酒喝酒,不瞒你说,我也是南方人,怕冷!王耀义还是僵着脸。解放军团长又说,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来,先喝酒,再想想吧。俗话说,识时务者方为英雄,眼下大局,耀义兄不会不清楚。丢失一城一池并不重要,丢失了民心,就会丢失天下,这些道理耀义兄不会不明白。王耀义连喝了三碗白酒,蒙头大睡了两天两夜。
三天之后,我们便正式穿上解放军的衣服,团长王耀义仍然做团长,我们被编成解放军的一个团。蒋国全说,我们怎么能背叛委员长呢?郑廷卫倒是显得很得意的样子,他说,自古江山易主之际,都在阴阳变化中。郑廷卫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大家的不满。有人便叫他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那么吞吞吐吐。郑廷卫只是重复那句话,又饿又冷的士兵们不愿深究郑廷卫的故弄玄虚,大家都为能吃上白面馒头而欣喜,又大又热的馒头,才是雪天里士兵们最需要的东西。
随着1945年的飞快流逝,解放军抓住最后的十多天时间抢占地盘,我们跟随解放军东拼西夺,占领了几个县城,最后,解放军把目标锁定在原平。
原平是铁路交通枢纽,那些密密麻麻的铁路通向东西南北,占领它就可以在整个东北自由驰骋。国军利用掌握铁路线的主动权,早在解放军到来一个月之前便占领了原平。现在,解放军只有在国军手上去抢夺重要的城市,原平成了两军争夺的焦点。
战前我们接到密令,里面穿国军衣服,外面穿解放军服装。战斗开始,解放军以猛烈炮火轰击原平城墙。蒋国全说,解放军哪来这么好的重炮?郑廷卫说,听说是老毛子把日军的重炮交给解放军了。蒋国全小声说,是我们,我们都是解放军嘛!又嘻嘻一笑,我还是听你的,班长,你说是解放军就是解放军,是国军就是国军,是毛军就是毛军,是蒋军就是蒋军!郑廷卫小声说,狗日的小滑头。蒋国全转身对我说,谁给我馒头,我就为谁打仗!蒋国全这种说法并不新奇,当时许多散兵游勇,日满留下的伪军和一些土匪散落各地,遇上毛军就投靠,遇上蒋军也投靠,他们是无首的乌合之众,单凭散股势力无法求得生存,只有寻求更大的队伍谋一碗饭吃讨一个活路,他们嘴边挂着一句话就是,谁给我馒头,就为谁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