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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魏启盛又让大家下棋、浇花,他一改过去只学习的方式,叫俘虏们进行唱歌比赛。这些不敢乱说乱动的人们,对唱歌投入了空前的激情。魏启盛站在矮凳上,亲自打起了拍子,他的节拍经常打得不准,士兵们的声音也不整齐,但他的镜片反光有一种煽动激情的能力,大家便跟着狂吼,现在唱的是一首崭新的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
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
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
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
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
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
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
第二买卖价钱要公平,
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
第三借人东西用过了,
当面归还切莫遗失掉;
第四若把东西损坏了,
照价赔偿不差半分毫;
第五不许打人和骂人,
军阀作风坚决克服掉;
第六爱护群众的庄稼,
行军作战处处注意到;
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
流氓习气坚决要除掉;
第八不许虐待俘虏兵,
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
遵守纪律人人要自觉,
互相监督切莫违反了;
革命纪律条条要记清,
人民战士处处爱人民;
保卫祖国永远向前进,
全国人民拥护又欢迎!
然后,魏启盛又一句一句地教大家唱《东方红》: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蒋国全在唱《东方红》时,只保持着在唱的口型,但他并没发出声音,我用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却瞪了我一眼。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不唱,他说,我姓蒋啊!我赶紧捂着他的嘴说,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你龟儿子还要绷起,姓蒋有用,姓毛倒好哩!蒋国全说,梁哥,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看不起蒋委员长!我说,蒋委员长要派飞机来救你?蒋委员长给你好田好地好老婆?蒋委员长给你白面馒头?蒋国全垂下头,接二连三地叹气。最后说,唉,姓蒋有用,还是馒头能填饱肚子啊!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就当上了解放军。魏启盛给我们发了新的军装,还给每个人颁发了革命军人证明书,上面有解放军两位高级将领的签字。这是我保存下来的唯一物件。在夏日的阳光下,我喜欢把这张早已发黄的证书拿在手里,仿佛时光倒溯,我又回想起那个夏天领到证书时的情形。我们每人排着队从魏启盛手中接过那张沉甸甸的纸,心情既高兴又难受。被关押的日子终于结束,但回家的念头又一次压在心里,当兵就难免打仗,国共双方究竟谁输谁赢谁也不知道。如果消息传回老家,我的家人不是要遭殃?我把证书折好压在背包里,直到全国解放才寄回老家。我妈一直把这张证书藏在箱子底层,去世前才托付给春花,春花也学着我妈的样子把它藏在箱子底层,那是我妈陪嫁的樟木箱。我妈和春花对那张纸的恭敬心情,甚至超过了她们喜爱的观音菩萨。我妈有空时偷偷地翻出来,捧在怀里,她说,我保住了梁勤,却害苦了梁草啊!
我们被分散编入解放军的队伍。李喜田和黎至孝被人领走了。蒋国全一个劲地抹眼泪,他去找魏启盛,要求跟我编在一起,他说我们是患难兄弟,生死战友,请组织考虑这点个人感情。魏启盛最终同意了这个请求,但是他说,先打招呼,不能因为个人感情影响革命工作啊!蒋国全说,请长官放心!魏启盛也动了感情,说,你们要走了,我真还有些舍不得呀!他取下镜片时,我们清楚地看见魏启盛发红的眼睛。
魏启盛目送我们被领走。大路上又有另外的俘虏像蚂蚁一样一队一队地走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疲乏、迷茫而又沮丧的神情,叹气声分外凝重,他们就像大路上的树叶,灰头土脸,垂头丧气。蒋国全低声说,当俘虏是早晚的事,我们只是早来一步罢了。
初到解放军军营,我觉得那些人都很年轻,还喜欢笑,轻松得似乎没有一点牵挂,仿佛那笑声是从胸膛里自动飘出来的,似乎当兵打仗甚至死亡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光荣的事情。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像脚底安装了弹簧似的,轻快得仿佛在云里飘浮。难怪解放军能用双腿追上国军的火车和汽车。他们都喜欢唱歌,列队时要唱,出操时要唱,节假日还要互相拉歌比赛。有的人吃饭、走路甚至睡梦中也要唱,他们爱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他们还有文艺宣传队,宣传队的男男女女教大家扭秧歌。我却怎么也不会扭,总也踏不上节奏。但周围的人却扭得起劲,他们的屁股和双手摆动得很夸张,双脚踏得又重又响,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红绸带遮蔽了天空,风和云都在舞动。那情景有很强的感染力,我也跟着胡扭乱舞,蒋国全笑得前仰后合,他说梁草像个大狗熊!我一把拉上他,蒋国全只舞动屁股,双手僵在两腿边,我说,蒋老兄像一只掉队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