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彼岸(第9/16页)

徐晖彻夜无眠,天将放明时才合了一会儿眼。半梦半醒间,他恍恍看到司徒清披着晨曦织就的闪亮翅膀,从他眼前翩然飞过。

“小清,小清!”徐晖柔声呼唤她。

司徒清划下一抹青翠的微笑,挂于他窗前。

徐晖张开双眼,正看到阳光初照,窗外青山如黛,温婉湿润。他缓步走到窗前,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太阳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轻轻拂过大地上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每一片树林,每一个人。她也轻轻抚摸着徐晖干燥的脸庞,甚至把她温暖的手臂探进他衣衫,照亮了他昏暗浑噩的身体和灵魂。初生的阳光里,徐晖看到自己的灵魂重新升起,禁不住泪流满面。

徐晖出门时,己是一个全新的人。他看到身边的一切也都焕然一新。青草胆怯而勇敢地拱出泥土,头顶着晶莹的露珠,颤巍巍向这世界探出第一眼注视。溪水涨满了河床,唱着欢快的小调,一路跳过河底卵石奔向远方山谷。墨山和银川两匹马儿在不远处打着响鼻,晨光为它们的鬃毛染上了一层金色,远远望去,像是两匹神驹。一位雪白衣裳的女子站在它们旁边,仿佛站在太阳的中心,黑发和白裙在风中飞舞,金光璀璨,耀眼夺目。

徐晖如第一次见到凌郁那般着迷地凝视着她,看她微蹙眉心,紧抿嘴角,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身子晃了晃,终于坚强地挺直。这时凌郁微微侧过脸,瞧见了徐晖,不经意露出一弯浅浅微笑,有如白雪初融,洁净深邃。徐晖心中溢满了大海一样深澈的爱情,浪花一波一波拍打在他胸口,激烈壮阔而又温情脉脉。

“早上我梦见大哥了。”凌郁喃喃低语。

“慕容兄说什么了?”

“我听不真切,只看见他含笑的眼睛。他像一朵云彩,飞过无数高山大河。”凌郁抬头仰望重重青山外的蓝天。

徐晖柔声说:“你记得吗?咱们曾经说好,要一起去许多好看的地方。你说好不好?”

在这似曾相识的话语里,凌郁依稀闻到了江南九月的桂花甜香,香气里沾着恋人嘴唇的气息。她想再瞧真切些,却被无数血淋淋的记忆所阻隔。腿部的疼痛压过了一切,她佯装冷漠地背转身去:“以前的事我全不记得了,也不想再听你提起。”

“你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你抱着我从山崖上跳入这幽谷里来?不记得九月临安城月光明净?不记得这枚东海珠?你当真全不记得了吗?”徐晖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上系着的一根细细绳子。昔日他送她的那颗东海珍珠,原来一直贴在他胸口上。

凌郁心窝里蓄满了泪水,往事一幕幕,眨眼间就翻过了。可慕容旷和司徒清亲切的面容浮现上来,挡住了所有通往幸福的道路。凌郁用背影悲哀地注视徐晖,你怎么不明白呢,相爱已经不可能,再也不可能。她的心一沉到底,冷酷地摇摇头:“全不记得了。”

白马银川忽然仰天嘶鸣,黑马墨山把头向它靠拢,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应和,又似对答。它们一起向前奔跑去,欢快地长吟短吁。徐晖头一次见到这两匹孤僻的马儿如此开怀地嬉戏玩耍。他望着它们,忽然下定了决心。

徐晖大步走到凌郁面前,直视着她双眼:“不记得没关系,权当我们原本不相识。我叫徐晖,你叫我阿晖就成,我的朋友都这样叫我。”

凌郁怔怔看着他。往昔岁月如浪淘沙,那个静谧的黄昏再次冲到眼前,一个陌生男人温暖地向她微笑。那个时刻如一道柔软的光,轻轻叩动她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

“你呢?你叫什么?”徐晖温柔地问道。

凌郁全身打了个颤,脑海中一片空白。是呀,我是谁?我叫什么?当初我是怎么说的,现下又该如何作答?她迟疑着开口:“我……我叫慕容怡,我爹娘……他们喜欢叫我……海潮儿……”

凌郁看到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徐晖眼眶中滚落下来。他哽咽着喃喃说道:“好,我就叫你……海潮儿!”

凌郁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啪啪的声响,那是寂静深夜里海棠花朵怒放时发出的声音。她终于了解了开花的全部奥秘,原来那娇艳的红花是用鲜血浇灌的。她鲜红欲滴,颤巍巍在枝头绽放,打开每一片花瓣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大磨难。只有以剧痛为代价才能得来一次盛放。凌郁眼前一亮,一束巨大的光亮从她胸口喷出,投下无比深刻的疼痛和喜悦。她低头看着自己,刹那间一切都变得分明。她问了自己许多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我是谁?这个充满了痛与美的躯体就是我呀,这就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