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故事 向北向北向北(第15/22页)

那些无所畏惧的牦牛看上去显得很踌躇。武士们手握剑柄,紧紧地挤在一起走着。我默默地行进在他们当中,想起了他们不接受从失事的船里捞出的馈赠。在他们的民族里,没有人可以随便得到而不付出代价。我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就必须和他们一起承担责任,这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可真他妈的。

我知道别无他法,于是从背上摘下了弓,抽出了一支箭搭在弦上。我看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太阳最后挣扎了一下,终于在灰蒙蒙的天际咽了气。黑暗不可避免地笼罩在整个古庐海上。

黑暗让所有的人和牛都感受到了威胁。夸父们点起了火把,但那些松树燃烧起的熊熊火光,在这冰冷如地狱的鬼地方也照不出多远。我们只能看到眼前10步远的冰块在火光下灼灼生辉,再往外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

我们只向前行了一刻,就听到所有的六角牦牛突然一起吼叫了起来,它们的嗥叫如同此起彼伏的号角。它们依次左右晃动巨大的头颅,让角上捆扎着的六柄刀大幅度地摇动着,映出的火光四处漫射,就如着了火的巨大树杈。

风好像曼歌的女妖,在我们四面八方穿梭飞舞。夸父们跨在焦躁的牛背上,都警觉地四下转着头。连我也察觉出来了,风里有些其他的东西。它们不发一言,阴冷,狡诈,充满嗜血的欲望,只有风一样快速溜过那些光滑反光的冰面时,才会落下一些影子。

“握好你们的武器,”哈狼犀喊道,“握好。”他勒住牛转了半个圈,他的武士们一起转身,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圈。所有的牛都尾巴朝内,恐怖的满是刀尖的脑袋朝向外围。

他们环顾四周,脸上紧张的神情消隐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即将投入战斗的狂喜。哈狼犀把火把交到左手上,右手反手摘下背上的战斧。

你要是见过夸父挥舞斧头的威力,就知道短剑为什么成为不了他们最钟爱的武器。他们的长柄斧头长近两丈,施展开来就如一团可怕的旋风,方圆四丈内的一切东西都会被砸为齑粉。

浑破怒仿佛已经看到了什么东西。他大声地呼喝着,扔下火把,猛力挥舞起战斧。雷拔丁和浑蛮力随后加入了战团。风声雷动,在他们四周滚出了一团重重黑影的轮廓。我感觉他们是试图斫削下风的影子。

“靠紧。”哈狼犀喝道。他发出一声炸雷一样的怒吼,震得我两耳发麻。这个可怕勇武的夸父武士,双手擎起巨大的斧头,破空斫入风中。

如果我能看见的话,一定会看到有无数青色的风在我们四周疾舞。羽人以敏锐自豪的目光在这片黑暗中是个笑话。夸父们侧耳倾听。风中开始充满了喳喳的笑声。一些影子飞快掠过火把晃动的火焰,数不清有多少影子,只知道从那些影子上散发出了极度的寒冷。牦牛在愤怒地吼叫。我看见浑破怒突然跳下了自己的坐骑,他的那头牦牛古怪地扭曲着身子,还在昂首怒吼,我在火光下看见它的左半个身子都结上了冰壳。

我惊恐地想到,我终于明白这些冰鬼是怎么残害那些可怜的牺牲者们的了。

在冰鬼呼出的怒张的寒气里,雷拔丁被彻底冻成了一个坚固的冰雕塑,他的一只手兀自高高举着锋利的斧头。寒冷固定住了他怒目圆睁、愤怒呼喊的神态。

浑狐牙射出了他的箭,箭羽在冰冷的风中嗡嗡地抖动,它呼啸着穿入风中。我分明听到了一声尖厉叫声,那声音里掺杂着愤怒和痛楚。更多的旋风卷了起来,风声变得高亢刺耳,它们席卷地面,扑入阵中。牦牛群像被烧红的铁块烫着了屁股似的炸了营。

这些最耐严寒的畜生,如今眼珠子外蒙上了一层冰壳,弯角上的刀冻得又脆又硬,和边上的角刀撞击的时候,便炸裂成上千的碎片四散迸开。

没容我控制住胯下的牛,这头暴怒的畜生就猛跳起来,我就像稻草被耙甩上天空,猛烈地翻滚着,撞在一堵高大的冰冻巨浪上,然后又滑入到底下一条冰缝里。我被卡在那儿,动弹不得,随即晕了过去。

我梦见自己在一团泥沼中挣扎,然后一根温热的厚舌头伸过来舔我的脸,光线像一把锉子在锉我的眼球。原来天已经亮了,我脸朝下地趴在一个狭窄的两尺来深的冰沟里,被一只活下来的牦牛找到了。

我挥手轰开那头牦牛,使劲地从冰面上撕下自己被冻住的脸和胳膊,爬起来检查自己全身上下,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还有多少酒?”一个可怕而熟悉的声音在上面某个地方吼叫着。我心里一宽,至少我们的人还没有死光。哈狼犀还活着呢。

我费力地爬上冰沟,席卷而过的寒风让我吓了一跳,本能地举手护住自己,但那是真正的风。太阳射在光亮的冰面上,冰鬼们已经消隐无踪,留下了遍地的毁灭和死亡。我看到了一夜苦战后的情形,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些高大如山岳的骁勇武士死了三个,浑狐牙和浑破怒都像雷拔丁那样被冻成了冰柱,他们平躺在地上,手中依旧紧握断了弦的弓和短剑,雷拔丁的躯体甚至已经裂了开来。雷炎破的大腿被冻伤了,看上去明显发黑,他半躺在地上,给自己的冻伤处倒了些酒,正在使劲地摩擦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