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六章(第16/21页)

列索夫斯基传讯了奥加辽夫、凯切尔、萨京、瓦季姆、伊·奥博连斯基133等人,责备他们与国事犯保持联系。奥加辽夫指出,他没写信给谁,即使有人写信给他,他也不会回信,何况他没有收到过任何信,于是列索夫斯基回答道:

“你们为他们募捐,这更坏。这是第一次,皇上宽大为怀,饶恕你们,只是,各位先生,我警告你们,你们必须受到严密的监视,今后要注意一些。”

列索夫斯基看了大家一遍,把含有深意的目光停留在凯切尔身上,他比大家长得高,年纪也大一些,还神气活现地扬起了眉毛,于是列索夫斯基又道:

“亲爱的先生,处在您的地位,您怎么不知害羞呢?”

仿佛凯切尔那时是俄国纹章局大臣似的,其实他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县医师。

我没有被请去,大概信上没有我的名字。

这个威胁成了我们的官衔,我们的光荣,一种强大的推动力。列索夫斯基的劝告只是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我们似乎为了便于警察未来的监视,统统仿效卡尔·桑德134,戴上丝绒小帽,围上了三色围巾135!

舒宾斯基上校136正悄悄地、不慌不忙地迈着轻柔的步子,向列索夫斯基的位置上爬,因此紧紧抓住了他对我们“软弱无力”这一点,要利用我们作他升官的台阶之一——我们也确实给他利用了。

但是首先,我得就孙古罗夫及其同伴们的命运,再讲几句话。

科尔列夫在奥伦堡当兵,十年之后尼古拉把他赦回了。尼古拉是因为他得了肺病才赦免他的,正如波列扎耶夫因为得了肺病才被提升为军官,别斯图热夫137因为死了才被授予十字勋章。科尔列夫回到莫斯科不久,便在饱经忧患的老父怀中与世长辞了。

科斯捷涅茨基在高加索当兵,立了功,升了军官。安东诺维奇也这样。

不幸的孙古罗夫的命运不能相比,可怕得多。流放途中,走到第一站麻雀山时,孙古罗夫要求军官让他出外透透空气,因为屋里太闷,挤满了犯人。军官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亲自跟他在路上散步。孙古罗夫挑一个适当的时机,从路上一溜烟跑了。看来他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因而得以摆脱军官的追寻。但是第二天,宪兵找到了他的踪迹。孙古罗夫眼看无法逃走,便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宪兵把他送回莫斯科时,他还在流血,昏迷不醒。

倒霉的军官受了处分,降为士兵。

孙古罗夫没有死。他再度受了审判,但这次已不是政治犯,而是逃犯,被剃光了半边头发。这个独特的办法大概是从鞑靼人那里学来的,用以防止逃跑,它比体罚更能说明,俄国立法者根本不把人的尊严放在眼里。除了仪表上的侮辱,他还被判在监狱内接受一次鞭打。这有没有执行,我不知道。这以后,孙古罗夫便给送往涅尔琴斯克矿上做苦工了。

他的名字又在我耳边响起过一次,以后才完全消失。

在维亚特卡时,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同学,他是医生,出外看病,路过这里。我们谈起往事和一些老朋友。

“我的天,”医生说,“您猜,我来这儿时遇到了谁?在下诺夫哥罗德省,我坐在驿站等马。天气非常坏。一个押送囚犯的军官带了一批犯人进屋取暖。我与他攀谈起来,他听说我是医生,要我到羁押站去看一个犯人,那人病得很重,但不知是真病还是装病。我去了,当然,我打定主意,不论情况如何,我得证明犯人确实病了。小小的羁押站挤了八十来人,用铁链锁着,有的剃了头发,有的没剃,还有女人,孩子。军官一进屋,大家让开了,我看到墙角里肮脏的地上,一个人穿了流放犯的长袍缩成一团,躺在一堆干草中。

“‘这就是病人。’军官说。

“我不用说谎,这个不幸的人确实在发高烧;他很瘦,监禁和长途跋涉已弄得他精疲力竭;他的头发剃了一半,满脸胡髭,样子是可怕的,眼睛没有目的地转动着;他一直叫要喝水。

“‘老兄,怎么样,不好过吧?’我对病人说,回头对军官道:‘他不能走路。’

“病人把眼睛盯住了我看,一边叨咕:‘这是您?’他讲出了我的名字。‘您不认得我啦。’他又说,那声音像刀子似的划过我的心口。

“‘对不起,’我对他说,握住他干燥火烫的手,‘我记不起来。’

“‘我是孙古罗夫,’他回答道。”

“可怜的孙古罗夫!”医生又说一遍,摇了摇头。

“那么有没有让他留下呢?”我问。

“没有,然而让他坐了车。”

在我写下这些以后,我才知道,孙古罗夫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