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5/88页)
“你不去学校了?”伯特兰问。
佐伊又翻了个白眼:“爸爸!今天是星期三。星期三下午不上课的,你忘啦?”
伯特兰挠了挠头:“我那时候是……”
“你那时候是星期二,星期二不上课。”佐伊接着说。
“法国的教育体制太荒唐了,”我叹了口气,“星期六早上居然还要上课!”
安东尼也赞同我。他儿子上的是一所私立学校,星期六早上不用上课。但伯特兰就跟他父母一样,对法国的公立学校怀有根深蒂固的信心。我本来打算让佐伊去双语学校的,在巴黎有几所这样的学校,所以她现在就读的学校是卢森堡公园附近的蒙田公立中学。但是,泰泽克一家总是忘记佐伊的母亲是个美国人。幸好佐伊的英文很流利,我几乎不用法文与她交流,她还常常去波士顿探望我的父母。很多个夏天,她都与我的妹妹夏拉一家在长岛度过。
伯特兰转向我,眼眸里闪烁着让我不安的光芒,这表示接下来他要说要么风趣要么刻薄要么兼而有之的话。安东尼专心致志地打量着自己新式皮革乐福鞋上的流苏,显然他也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
“哦,是啊!我们当然知道嘉蒙德小姐对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医院、我们永无休止的罢工、我们漫长的假期、我们的邮政服务、我们的电视节目、我们的政治、我们街道上的狗屎抱有看法。”伯特兰说着,向我露出一口洁白无瑕的牙齿,“我们听了无数次了,不是吗?我真想去美国住啊,美国的什么都是干净的,每个人都会在美国的街道上捡狗屎!”
“爸爸,别说了!你太粗鲁了!”佐伊牵着我的手说。
女孩看见穿着睡衣的邻居从窗户探出身来。他是一位教授小提琴的音乐教师,为人和善。女孩很喜欢听他拉奏小提琴,他也常常在庭院的另一头为她和她弟弟拉奏古老的法国音乐,诸如《在亚维农的桥上》《梦之浮桥》。他也会拉奏来自她父母家乡的小调,惹得他们两人翩翩起舞,妈妈的拖鞋滑落到地板上,爸爸则领着妈妈旋转,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他们晕头转向了才停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把她们带到哪里去?”他叫道。
他的声音掠过庭院,盖过了婴儿的哭喊声。穿雨衣的男人没有理他。
“你们不能这么做!”邻居喊道,“她们都是真诚善良的人!你们不能这么做!”
随着他叫喊声的扩散,一扇扇百叶窗打开了,窗帘后浮现出一张张脸庞。
但是女孩察觉到,他们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们只是冷眼旁观着。
抽泣着的妈妈停下了脚步,背脊颤抖个不停。男人推搡着妈妈。
邻居们沉默地观望着,就连那个音乐教师也沉默着。
忽然,妈妈转过身来,声嘶力竭地喊着爸爸的名字,喊了三次。
男人抓着妈妈的胳膊,野蛮地拉扯着她,手上行李和包袱掉了一地。女孩想阻止他,但他们把她推到了一边。
一个清瘦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的衣服满是褶皱,脸上胡楂茂盛,红肿的双眼充满了疲倦。他朝着庭院走来,背脊挺得直直的。
等他走近了,他告诉了他们他是谁。他的口音跟妈妈一样浓重。
“把我和我的家人一块儿带走。”他说。
女孩向她爸爸伸出手。
她是安全的,她想。和妈妈在一起,和爸爸在一起,她是安全的。他们不会被带走多长时间。他们都是法国警察,并非德国人。他们不会伤害他们一家的。
他们很快就会回到公寓里的,妈妈会做一顿早餐,弟弟会从躲猫猫的壁橱里出来,爸爸会到街角的仓库继续当他的领班,一切都会恢复如常的,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很快。
此刻天刚蒙蒙亮,大楼外狭窄的街道上寂静无人。女孩转头看向他们的楼房,看向每扇窗户后的一张张沉默的脸庞,看向怀抱着小苏珊娜的门房。
音乐教师缓缓抬起手,向他们告别。
她也微笑着向他挥挥手。一切都会好转的,她会回来的,他们都会回来的。
但他看上去是那么悲痛欲绝,泪水从他脸上流淌下来。女孩不懂,为什么无言的眼泪会让他看上去如此无助和羞愧。
“粗鲁?你妈妈倒是很崇拜呢!”伯特兰眨着眼睛,还朝着安东尼窃笑,然后转向我,“是不是啊,我的爱人?是不是啊,亲爱的?”
他绕着卧室打转,手指敲打着《西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