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56/88页)
“我不确定,茱莉娅。她和大家一样,都知道巴黎的拘捕事件。那天晚上她回到家时,父亲和我都不太自在,她应该感觉到了状况不对。从那天开始,我接连好几个晚上都梦到那死去的男孩,直到二十岁左右,梦魇才停止。搬离公寓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我想,母亲应该知道,也许她明白父亲这一路来内心的煎熬;也有可能,父亲到最后还是承受不了压力,全盘说了出来。但母亲从未对我提起过。”
“那么伯特兰呢?你的两个女儿和科莱特呢?”
“他们一概不知。”
“为什么?”我问。
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腕,一阵冰凉渗入我的皮肤。
“因为我在父亲临终之前答应过他,决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我的子女和妻子。他心怀歉疚地度过了后半辈子,无法与任何人分担这个感受,也不愿意提起。我尊重他的选择,你懂吗?”
我点头。
“当然。”
我停了一下,又开口问他。
“爱德华,后来怎么样了呢?”
“从一九四二年起,一直到父亲临终,他一直没有提起过莎拉。莎拉成了不能说的秘密,却纠缠着我的思绪。父亲不可能知道我从未忘记莎拉,他的沉默成了我的苦难。我想知道莎拉的下落。每次开口要问,他便阻止。我没办法接受他毫不在乎的态度,无法相信他竟然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丝毫不受影响。父亲似乎想埋藏这整件事。”
“你因此而恨他?”
他点头。
“是的,我憎恶他,我对他的那份敬仰被永远地玷污了。但是我没办法,也没有对他说出口。”
我们就这么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护士们可能已经开始猜测,泰泽克先生为什么会和儿媳妇在车里坐了这么久的时间。
“爱德华,你难道不想知道莎拉·史塔辛斯基的遭遇?”
他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我不知道从何开始。”他说。
我也笑了。
“那是我的工作啊,我可以帮得上忙。”
他的脸上有了血色,双眼变得明亮,燃起了希望。
“茱莉娅,还有一件事。我父亲在三十年前去世时,他的律师曾经告诉过我,保险箱里保存了一些机密文件。”
“你看过这些文件吗?”我心跳加速。
他低下头。
“父亲死后,我只简单翻过而已。”
“然后呢?”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有一些古董店的文件,有关家具、银器等的资料。”
“只有这些?”
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这让他觉得好笑。
“应该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了解。
“我一直没再仔细查看。我当初没看到与莎拉有关的资料,气愤之下只是草草翻阅,心里对父亲的厌恶又更深了些。”
我咬着嘴唇。
“这么说,你并不确定保险箱里是否有关于莎拉的资料。”
“没错,而且也没有再仔细检查。”
“为什么?”
他抿着嘴。
“因为我不想确认里头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然后更憎恨你的父亲?”
“是的。”他承认。
“所以你也不确定保险箱里有些什么,三十年来一直如此。”
“我的确不知道。”他说。
我们的眼神交会了短短的几秒。
他发动汽车,朝他的银行疾驶而去。我从没见过爱德华把车开得这么快,惹来了周围的司机挥拳抗议,把行人吓得往路边闪躲。车一路疾行,我们没有交谈,但是沉默中却充满暖意和希望。我们分享这个感受,第一次有了交流,两个人不时地相视而笑。
我们到达柏斯凯街后停妥了车,急急冲向银行,却发现正值午休时间。这个法国惯例在今天特别让人盛怒。我难掩失望之情。
爱德华亲吻我的脸颊,轻轻将我推开。
“茱莉娅,你先走。两点钟开门后我再过来。如果有任何发现,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顺着柏斯凯街走,搭乘九十二路公交车,直接前往位于塞纳河畔的办公室。
巴士往前开动,我回头看到爱德华等在银行前方,穿着深绿色外套的身影孤单又笔挺。
如果保险箱内没有任何有关莎拉的资料,只有一些大师画作和瓷器的文件,他会有什么感受?
我真想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