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世界(第9/15页)

在居民区深处,在铺了石板并且用开花的灌木篱笆圈起的小广场前面,有一座小教堂。台阶是灰色石头砌的,在从侧面的阴影中望去几乎是青铜色的。葡萄藤从屋顶坠下,像绿色的细长冰柱,在这些藤叶中,有一个黑色大理石的朴素十字架。在铁门上方,石头上刻有花体字母的诗文。微风轻飘,送来教堂花园里鲜花的宜人芳香。教堂上方掠过双引擎轰炸机,发出呼啸声,消失在树林后面,响声过后,满耳寂静。

石筑小教堂的内部舒适而凉爽,像夏日别墅。细巧的拱顶像双手合成,有金色和紫色枝叶装饰。在圆形的玻璃窗上,阳光散射,像彩虹一样,又像玻璃球一样留在教堂墙壁上。在用白色帷幕遮掩的祭坛上方,高大的花卉下面,绘画中有一个天使俯身向下,正在吹铜喇叭,鼓起面颊,一只手拖着蓝色的带子,带子迎风飘起。教堂中央,倚靠着一根圆柱的木杆上有一个圆形的小教坛,轻巧得像一个装糖果的小盒子。神父的座位也是木制的,以手工抛光。座位前面的挂钩上悬挂着下跪时用的垫子。

教堂的一面墙壁是空的,没有颜色,十分肃穆。墙下面的座椅都被搬走,铺上了地毯,上面摆放着鲜花和盆花,有玫瑰、金莲花、水菖蒲、康乃馨、水仙花、牡丹花、冬青草和郁金香。鲜花五彩缤纷,芬芳得令人迷醉。蜡烛在平和和宁静中闪亮,不受人的呼吸搅扰。墙下立着的木制十字架,都配有小牌子和瓷釉照片。照片上纯朴、诚实的士兵目光平视,嘴唇严肃紧闭,胸膛上的铁十字闪着黑光,衣领现出ㄣㄣ(党卫队)的标志。小牌子上的铭文刻着,这些儿子、兄弟、丈夫、父亲都已长眠,长眠在俄国的草原、南斯拉夫的山岗、非洲的沙漠,还有其他的地方,他们的母亲和姐妹、妻子和女儿为他们祷告,纪念他们,愿上帝赐给他们幸福的永生。

“独立日”

献给评论家卡吉米什·科季涅夫斯基

这是一个浑身肮脏的人,因为浓烟和灰垢而满脸油黑,那泥垢和汗水搅在一起在他发亮的、充血的脸上流淌;他正在原来的德国军营楼顶上的被炸烂的屋子里费大力气干活,嘴里胡乱咒骂着,使劲猛烈地扇风,要把炉火点着。从德国农民那儿拉来的一个小铁炉子,因为没有烟囱,所以每扇一次风,就冒出奶白色的烟团,那股烟在这屋子里往返回荡,就像是浓重的白灰水一样。炉子上面锈迹斑斑的铁板上,烤着马铃薯细丝做的圆饼子。

房间破烂的门口出现一位身材高大、颇显高贵的男人,衣袖上戴着红白色袖章。他走进浓烟,就被猛烈呛住,咳嗽了一阵。

“走吧,先生!”他说,开玩笑似的,“别再点火了!您会把整个营地都烧毁的!您没有听说不准私自做饭的命令吗?怎么办呢?真正的波兰人是不这样做的!Go on!”他用英语大声说,有点不耐烦了。

浑身肮脏的人从火炉上抬起眼睛,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向上翻着眼睛瞧了一眼这位高贵的人,于是慢条斯理地刮着铁板上烤得黑糊的马铃薯饼子,说:

“哼,狗东西,要是多给点吃的,谁还这么折腾?你以为这东西好吃吗?嘿,你尝尝吧!”于是把一块冒出腐烂气味的饼子举到他鼻子下面,“瞧见了?尝尝,只要你不抢,我也用不着再做,不用怕。你们用我们的油炸东西吃,却舍不得给我饼子吃吗?”

“先生,请您听着,说话别出口伤人。”那个人回答,“可是,这儿的烟对人有害!到外面吸点新鲜空气不是挺好吗?”

“有人私吞配给的面包,把肉给犹太女人,他们才配品尝新鲜空气。我呢,在这儿挺好。对谁有害,也是自愿的。”

戴袖章的人一把抓住浑身肮脏的人的衣领,从铁炉旁边揪起来,咬牙切齿地说:

“咱们看看,到底什么地方对你好!”

同时,门口又出现了另外一个戴袖章的人,敦实,窄脑门,四方下巴,走进烟雾,一点也不迟疑。

“是个龟儿子。”他自言自语拉着长声儿唱歌似的说。

片刻之后,三个人从烟雾里走出。他们在走廊拐角处消失,留下了没有熄灭的炉火和还没烤熟的饼子。他们一起下了楼梯,可是到了下面却各走各的路。戴袖章的高个子在走廊向左拐,预先通知同事:

“喂,麻烦你把他带到大门那儿去,交给军士长,说他要打警察。我得赶快去弄点香肠和面包来。看样子有投寄外国包裹的表格,得组织几个人防止意外。”

敦实家伙头发理得很短,紧皱眉头,回答说:

“我有办法。您放心吧。喂,你,龟儿子,你甭想跑,瞧我砸不烂你的骨头。”

他拉一下浑身肮脏的人的手背。浑身肮脏的人带脏字骂骂咧咧。他们穿过水泥广场,走到大门口。大门旁边设有单间囚室。囚室前的小广场上,一个站得笔直的士兵升起一面美国国旗。几个士兵郑重行礼,把球棒和接球的橡皮手套扔在地上。这两个人还没有走进囚室,士兵们就又重新打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