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9页)

他们穿过院子,穿过过道,走进了黑夜。大夫抬头仰望天空。静谧的星斗没能赐给他良策,它们比四周的皑皑白雪还要寒冷。一栋栋房屋浸泡在一片黑暗之中,一条条街巷悄然无声、死气沉沉,白雪被夜风吹得纷纷扬扬。特罗塔的马刺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和着大夫的皮靴踏踩声。他们脚步匆匆,似乎是急着要赶往某个地方。他们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一些支离破碎的主意、想法和意象。他们的心房咚咚地跳个不停,好似正被无数把榔头急速而沉重地敲击着。军医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着路,少尉则默默地紧跟着他。

他们来到“金熊”旅馆,站在旅馆的拱形大门前面。德曼特的祖父—犹太酒店的那个白胡子大王—突然出现在卡尔·约瑟夫的幻觉中,他一辈子就是坐在这样一个大门前,也许比这个门还要大。当那些农民出现在酒店门前时,他才站起身。因为他耳朵不灵,那些矮个子农民不得不踮起脚,将两只手凑在嘴边大声向他点酒。七点二十分,七点二十分,又响起了这个声音。七点二十分,这位祖父的孙子就要死去了。

“死亡!”少尉大声说。

啊,他—聪明的德曼特大夫—已经不再聪明了。他自由而勇敢地度过了这几天,却发现只不过是虚度而已。现在事实已经表明他并没有了结,一个人是不可能那么一了百了的。无论是少尉从淳朴乡村继承的简单脑袋,还是他从先辈身上继承的聪明脑袋瓜,此时都毫无主意,谁也难逃这牢固无情的法则。

“我是个笨蛋,我亲爱的朋友!”大夫说,“我应该早点和伊娃分手。我无力逃脱这场愚蠢的决斗,是荣誉习俗和勤务条例将我打造成一个英雄,一个愚蠢的英雄!”

他大声地笑起来,笑声刺破了夜晚的寂静。

“英雄!”他又说了一遍,同时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旅馆门前踱来踱去。

一个天真的希望闪电般地掠过少尉年轻的脑袋,它急切地想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也许不会开枪,他们也许会和解!一切都会好转的!他们会被调到其他兵团!我也是!傻瓜,真可笑,这是不可能的!他很快又意识到这一点。

大夫在他面前不停地踱着步,他则呆呆地站着,垂头丧气,伤心绝望,脑袋空白,双唇干渴,四肢僵硬。

几点了?

他不敢看自己的表。

想必钟楼上不久就会响起钟声。他想再等一会儿。

“万一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大夫说着又停了下来,过了几秒,又接着说,“我建议你离开这个军队!”说完,他伸出一只手,“再见了!祝你一路平安!我会独自了结的!再见!”

他按了按门铃,里面响起沉闷的铃声,也传来了脚步声。门开了。

少尉抓住大夫的手,用一种连自己都很惊奇的平平常常的声音说了一句普普通通的告别话:“再见!”他连手套都没来得及脱掉。

门已经关上了。德曼特大夫已经没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似的,他沿着那熟悉的大道走回营房。他没有看到在他的上方,即在三楼上,一扇窗户打开了。大夫探首窗外,朝楼下看去,目送着他的朋友拐过角落,直到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关上窗户,然后点亮了室内所有的灯。他走到盥洗架前,把刮须刀磨锋利,在大拇指上试试,往脸上擦了点肥皂,一切动作就和每天早晨一样平静。洗过脸后,从衣橱里取出军服。穿上军服,束好佩剑,坐下来等着,等着等着就打起盹来了。他就坐在窗前那张大扶手椅上睡着了,睡得很安详,无梦。

醒来时,屋顶上方的天已经亮了。一缕微蓝的晨光照在雪地上。马上就会有人来敲门了。他听见远处一辆雪橇的铃铛声。它正在向这里靠近,它停下来了。门铃响了,楼梯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马刺也叮叮当当地响起。有人敲门了。

驻地步兵团的中尉克里斯特和上尉万格尔特已经站在房间里。他们站在门旁边,中尉站在上尉身后,距离半步。

军医朝天空瞥了一眼,耳畔响起遥远的童年时代祖父那早已消逝的回音。“听着,以色列人,”这个声音说,“主,即我们的上帝,是唯一的上帝!”

“我已经准备好了!”军医说。

他们坐在一辆小小的马拉雪橇里,略微有点挤。小铃铛无畏地响着,两匹褐色马翘起短短的尾巴,把一颗颗又大又圆的黄色粪球抛到雪地上。一辈子也不关心牲口的军医突然想念起他那匹马来,它要比我活得久!他想。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悸动,他的陪同者也沉默不语。

在离林间空地大约几百步的地方马拉雪橇停了下来。他们步行到了那个“绿色广场”。太阳还未升起。冷杉静静地挺立着,秀丽而挺拔,自豪地用树枝托着积雪。远处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塔滕巴赫大声地和他的同伴说着话。主治医生曼格尔大夫在决斗者双方之间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