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与肩膀/(第9/11页)

“写给我好了,”贺拉斯说。“我会读的。”

“我要是能写就好了,”玛西娅叹息道。“如果我有充足的词汇量,我就会给你写一封世界上最长的情书——而且永不会厌倦。”

可是又过了两个多月,玛西娅真的十分厌倦了,因为一连几个晚上都会有一个非常焦急疲倦的年轻运动员出现在竞技场剧院的观众面前。接下来的两天他的位置被一个身穿淡蓝而并非白色运动服的小伙子代替了,而此人得到的掌声也是寥寥无几。可两天后,贺拉斯又重新出场,而那些坐得离舞台较近的人们看到了这个年轻运动员脸上如天使般的幸福表情,即使是在他气喘吁吁地在空中翻腾着做出他那令人称奇的独创的肩膀运动的时候。在那天表演结束后,他在电梯里对操作工大笑,还五级一跳地冲上楼去——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走进一个安静的房间。

“玛西娅,”他轻声说。

“好!”她脸色苍白地朝着他微笑。“贺拉斯,我想让你做件事。在我柜子最上面的一个抽屉里,你会看见一大堆纸头。那是本书——算是吧——贺拉斯。那是我在这三个月里闲来无聊写下来的。我希望你能把它们拿给那个把我的信登在报纸上的彼得·伯依斯·温德尔看一看。他会告诉你这是否是一本好书。我是像平时说话一样写这篇东西的,就和写给他的那封信一个写法。那只是篇关于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许多事情的文章。你拿给他看好吗,贺拉斯?”

“好的,亲爱的。”

他俯下身去,直到他的头靠在了她的枕头边。他开始抚摸她的金发。

“最亲爱的玛西娅,”他柔声说。

“别,”她呢喃道,“像我要求过的那样叫我。”

“心肝宝贝,”他激动地耳语道——“心肝宝贝。”

“那我们给她起什么名字呢?”

他们在幸福与满足中静默了一会,贺拉斯陷入了沉思。

“我们就叫她玛西娅·休姆·塔博克斯,”他最后说道。

“为什么叫休姆?”

“因为他是我俩的介绍人呀。”

“是吗?”她嘀咕道,懒洋洋的,吃惊的。“我以为他叫穆恩呢。”

她的眼睛模糊了,过了一会儿,她胸口的被单开始缓慢地起伏,她睡熟了。

贺拉斯蹑手蹑脚地走到五斗橱那边,打开最上面一只抽屉,看见了一大堆字迹潦草、间距靠近、龌里龌龊的纸头。他看着第一张纸:

桑德拉·佩皮斯,缩写本

玛西娅·塔博克斯著

他笑起来。看来,萨缪尔·佩皮斯到底还是给她留下了印象。他翻过这页读了起来。他的笑容更深了——他读了下去。半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他意识到玛西娅醒了过来,正在床上看着他。

“甜心,”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玛西娅?”

“你喜欢它吗?”

贺拉斯咳嗽了。

“我不知不觉就读了下去。蛮有劲的。”

“把它拿给彼得·伯依斯·温德尔。告诉他你曾经是普林斯顿里最优秀的学子,所以你知道一本书的质量好坏。告诉他这本书会畅销全球的。”

“好的,玛西娅,”贺拉斯温柔地说。

她的眼睛重又合上了,贺拉斯俯下身去吻她的额头——接着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脸上带着温柔的怜悯。然后他离开了房间。

整个晚上,那狗爬似的字迹,比比皆是的语法与拼写错误,古怪的标点符号都在他眼前跳舞。他晚上醒过来好几次,每次都会沉浸在对玛西娅想要通过文字表达自己的欲望的隐约的同情之中。对他来说这件事有无限可怜的味道,而且也是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重又想起他自己那个已几乎忘却了的梦想。

他原本打算写一套系列书籍来普及新现实主义,就像叔本华[47]普及了悲观主义,威廉·詹姆士[48]普及了实用主义。

可是事与愿违。命运捉弄了他,逼迫他去做什么吊环表演。想到那记敲门声他不禁笑起来,还有那坐在休姆上的雅致的身影,还有玛西娅那强迫的吻。

“我还是那个我,”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惊奇地大声说道。“我还是那个坐在贝克莱上面的鲁莽的人,我还怀疑过那记敲门声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我充耳不闻我就不会去开门。我还是那个人。我犯下的罪行真该叫我去坐电椅的。

“可怜的轻薄灵魂想要把自己表现为某种有形的事物。玛西娅用她完成的书;我用我流产的书。每个人都想要通过某种手段来获取他想要得到的东西——那样他才会幸福。”

《桑德拉·佩皮斯,缩写本》,由专栏作家彼得·伯依斯·温德尔作序,开始在乔丹先生的杂志上连载,然后又在3月份出了单行本。从首次出版以来,这本书就一直受到广泛的关注。一个早已司空见惯的主题——一个姑娘从新泽西的小镇来到纽约做登台表演——单纯的文字处理,遣词造句里有一种奇特的栩栩如生之感,在措辞严重匮乏的行文里有一种萦绕不绝的淡淡的哀愁,这些造就了这本书的难以抗拒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