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感召(第10/14页)
音乐导师将这位青年拉到一旁,站在一棵大树的下面,一道近乎狡猾的微笑使他眼角的皮肤形成了一丛细小的皱纹,当时他如此答道:“我的朋友,因为你姓克尼克(意为‘奴仆’),也许这就是‘自由’一词对你那么迷人的原因。但对这种事情,不要过于当真。非卡斯达旦人说到自由职业这个词儿时,不但显得十分认真,甚至还鼓动人心。但我们用到这个词儿时,总带一点讽刺的意味。自由之在那些职业,亦只是在学生的选择而已。这种选择造成一种自由的假象,何况,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这种选择,与其说是出于学生本人,毋宁说是出于他的家庭!何况许多为人之父者,宁愿咬断自己的舌头,也不愿让他们的儿子做自由的选择。不过,那也许只是一种污蔑;且让我们抛开这个异议不提。我们不妨这样说,自由是有的,但亦只是限于选择职业这个行为而已。职业既然选择之后,自由便完了。学生进了大学,一旦开始选上医科、法科,或工科之后,他就不得不修习极其严苛的课程,最后还得通过一系列的严格考试。设使他考试及格,领到开业执照,从此可以在似乎自由的情形下展开他所选择的职业了,但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低级势力的奴隶,而倚靠成功,倚靠金钱,倚靠他的野心,依附求名的渴望,全看人家的颜色。他不得不屈服于选举,不得不拼命赚钱,不得不参与阶级、家族、政党,以及新闻报纸的无情竞争。他有了成功与富裕的自由,但也得到了被失败者憎恨的回报,反之亦然。对于英才学生以及其后的教会分子而言,一切的一切正好相反。他不‘选择’任何职业。对本身才能的判断,他不以为他优于他的老师。对他在组织中的地位和职务,他接受他的师长为他所做的选择——这也就是说,只要他没把事情搞砸,老师就不得不按照学生的品格、才能,以及缺点,去做适当的安插。每一个英才学生,一旦通过初期的必要课程之后,都可在这种似不自由的情况之下享受可以想像得到的最大自由。从事‘自由’职业的人,必须屈服于狭窄而又严苛的研习课程和严格的考试项目,才能为未来的前途打一点基础,而英才学生一旦开始独立研究之后,不但即可享受无可比拟的自由——自由到使得许多人终生选修极为深奥难解,且往往极其愚蠢的科目——而且可以毫无阻拦地继续研究下去——只要不致中途颓堕就行。是天生的教师就被聘为教师,是天生的教育家就被聘为教育家,是天生的翻译家就被聘为翻译家;每一个都各行其道,各尽其职,就如出自己意愿一般,不但可以服务,而且可在服务的当中得到自由。尤甚于此的是,自此以后,他在有生之年都可以免除那种奴役于人的职业‘自由’。他不必为了金钱、名声,以及地位而挣扎;他不必陷身于党派的斗争,不必跌入于私人与公家之间的夹缝之中:他不必在乎成败与得失。现在,我的孩子,你看出,当我们说到自由职业时‘自由’一词所含的颇为讽刺的意味了吧?”
克尼克告别艾萧尔兹,也结束了他的生活中的一个时期。在此之前,如果说他所过的,是在甘愿顺从与和谐的情况下,几乎毫无困难的快乐童年,那么,自此以后,他要面对的,便是一个奋斗、发展,因而困难重重的时期了。他接到即将转学的通知时,差不多已经17岁了。他的若干同学也接到这样的通告,故而,在这段短促的时间当中,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除了各人将被移植的地方之外,也就没有别的问题可以讨论了。依照传统习惯,校方在他们离开之前几天才通知他们,故而在毕业典礼与离校之间仍有数天的假期可过。
在这几天假期当中,克尼克遇到了一件赏心乐事。音乐导师提议,要他步行去看他,并在他家作客数日。那是一种罕有的殊遇。一天清晨,克尼克伙同另一位毕业同学一起出发——因为他们仍被视为艾萧尔兹的学生,而此种程度的学生依章不许单独旅行。他俩一路走向森林和山岳,经过大约三个小时的攀登之后,终于穿过森林的林荫而至一座赤裸的山头,由此下望,已经变小的艾萧尔兹尽呈眼底,尽管距离已经不近,但由五棵巨树构成的黑块,由碧绿的草坪、发光的泳池、高大的校舍组成的四方院子,乃至旁边的教堂、村落,以及学校以之命名的梣林,仍然清晰可辨,如在目前。这两位青年伫立山头,向下俯视。我们中有不少人怀念这种可爱的景色;抚今追昔,看来它依然如故,并无太大的不同,此盖由于那些建筑虽在大火之后加以重建,但那五棵大树中的三株由于没遭回禄而屹然未动。他们看到他们的学校位于他们的脚下,那是他们已经住过多年的家,而今他们即将向它道别,触景生情,他们感到自己的心脏忍不住收缩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