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喊叫大厅 1984—1991(第10/19页)

为了避免噩梦,成人们选择了沉默不语,而我们却反复在想象中去经历那次爆炸,也许只是为了确认我们也有得知真相的权利。我们想象着自己是爆炸后的幸存者,闲逛在只属于我们的星球上,享受着完全的自由。

利奥还听到一个细节,爆炸之后,在废墟堆中,在小达尼艾尔的尸体旁,静静地躺着那个布洋娃娃。“马尔切,你真应该看看当时那些大人的表情。我从没见过有人因为一个死去的名叫斯普莫内的洋娃娃哭成那样。”

我们一起度过了五个快乐的夏天,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在自行车上相互追赶,在树林里践踏草地,在足球场踢比赛时闹矛盾,然后用石子儿混战,在街角的宠物店里替那些小鹦鹉渴望自由。在别人眼里我们净做些残忍的事情,但他们不了解我们的意图其实是好的。和街区里的女孩子相处时,我们总是很冲动,蛮横,喜欢动手打闹,说话则色情露骨。比起女孩子,我们更贪图钱财。

当时有个卖轮胎的人,不是我们街区的,衣衫褴褛,右脚有六根脚趾,他出钱让我们用弹簧刀去扎汽车轮胎。每成功扎破一个就给我们一千里拉。一开始他的报价是五百。

“一千五。”利奥像挑衅一样抬价。他从法兰绒方格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开始梳理头发。

“七百。”六根脚趾压价道,“你们这些无知小子太贪心……”

利奥的谈判技巧起到了作用。首先要梳两边和后边的头发,然后把中间的头发捋成一撮儿向前,“椰子头”,大家都这样称呼,用超级多的发胶发蜡固定住头发,再极其荒谬地向前凸起,凸起的高度和一个人的自恋程度成正比,在那段时间这个发型非常时髦。

“成交,七百里拉。”利奥说道。他把梳子插回衬衫口袋里,“再加上三百的封口费,如果人们知道了是你让两个无知小子去坑顾客,你能想象到后果吗?”

他被耍了。

六根脚趾一边用抹布擦着他那沾满油渍的双手,一边盯着我看,我不懂他的表情是在欣赏利奥的谈判技巧,还是在警告我待在他身边有多危险,说道:“你的朋友是个精明的恶魔。”

我确实很崇拜他的谈判技巧。

“每一次谈判的第一条规则是不要去谈判。”有一次他跟我解释道,当时我们在黑暗中等待着行动的暗号。我们的任务是在六个脚趾的街区里每一条街上扎破一个轮胎。

“那第二条呢?”

“如果你不要求,就没人会给予你。”

我愣了几秒钟的时间,试图去理解那些词语的意思,“那第三条呢?”

他将烟头弹进下水道井盖的小孔里。“如果你不努力,就没人会在乎你。”他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们正躲在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后面,这时突然一声噪声打断了我们,利奥站起身从后车窗的映像里观察着街道。虚假警报。可能是树叶,也可能是老鼠。

“什么意思呢?”我问他。

利奥向我嘲讽地微笑着,没有再回答。这时哨声传来,轮到我们行动了。

理论上,他年纪比我大,应该会多管教我一些。但实际上,我们之间很平等,在学校里我们总是上着不同的课,直到他连续两年挂科留级之后终于在我初三那年和我同班了。我们一起离开学校,一起去流浪汉食堂吃午饭,然后一起骑车出去疯玩。

在树林里总会有一些普通的孩子,但我们会把他们训练成一群疯狂的勇士,然后一起玩耍。经过我们的践踏,博物馆门口的草坪变成了粉末状,像死去了一样。有几次,一个相对没那么懒惰的看守威胁过我们要没收足球并叫警察,而我们则一起对他竖中指,再跳上自行车开溜。利奥是船长,我是水手。

每天我都被他拽着到处跑,总是有生意要谈判,总是有钱财要进账,总是有一辆汽车我们要躲在后面。我们会你追我赶地走上几公里的上坡路,会在黑暗中监视街道时相互打着掩护;我们会不停地在阴影中攀爬生锈的铁丝网;我们最害怕的一个词是“抗破伤风”。在父亲从银行下班回到家之前回家是一个基本原则。我母亲则对我们装作视而不见,她对利奥偏爱有加,她对所有白羊座的人都是这样。

每个夏天利奥都要回一次康涅狄格州,在快要分别的时候,我们会躲在他的房间里吹空调,那个年头空调可不常见。炎热的天气让我们无法外出行动,我们就连续几个小时看着电视,狼吞虎咽地吃着炸薯条和花生酱,每一顿饭后我们都会喝一杯牛奶。一旦我们搜集到了一点钱,便冲刺着去买加芥末酱的火腿三明治,然后躲到皮奴西娅的房间再继续狼吞虎咽。皮奴西娅是利奥的妹妹,未来一天我将会娶她为妻,这样一来我们就会真正变成一家人。然而,皮奴西娅那复杂的新陈代谢问题是你一旦跨入他们家门槛,便立即了解到的事情之一。